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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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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嘻嘻的說:「是,改叫您夫人,您看成不成?」 我瞅她:「你是越來越伶俐了,就是只見舌頭長本事,沒見手腳有巧到哪裡去。」 她搬了張小凳子來坐在床邊,順手端過一盤蘋果,還捧了一壺茶。我說:「我不渴。」她說:「我沒說給您喝,我是怕自己說的口幹,給自己預備的。」 我看看她。 嗯,不在宮裡,喜月的性格也漸漸不一樣了,挺活潑的。可能她本性就是如此,在宮裡的沉靜只是環境所迫,不得不安靜沉默的生活。在外面卻不一樣了,沒有規矩,也沒有壓力,哄哄小澄兒,做些簡單的菜,穿的也是普通的衣服,但是人卻顯得精神煥發,比在宮裡的時候臉色好看得多,說起話來眉飛色舞的。 「行啦,也坐下了,茶果也備了,那就請開講吧。」 她點點頭:「這可得從頭說起。」 我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好,靜靜的聽她說。 「娘娘你……」她開了個頭,自己先笑了:「我習慣了,還是總想稱娘娘。好吧,慢慢改。」她繼續說:「夫人當年進宮後不久,其實那時候也有一次選秀的。八旗秀女參加遴選者不在少數。那會兒夫人脾氣可不太好,那次選秀其實也沒有留下多少人,進宮者寥寥,落選的倒是很多,其中秀美姣好者,就配了宗室。董鄂氏烏雲珠……也是那個時候被刷落的,然後不久就指給了和碩裹親王,成了裹親王福晉。」 烏雲珠? 聽喜月的意思,好像是在暗示…… 我問:「難道……那會兒是我作主刷落她,給她指婚的麼?我可記不清了。」 喜月說:「那會兒刷落的人也多,夫人不記得她,但是她肯定是覺得是夫人阻了她進宮的機會呢。要說疙瘩,多半那時候就結下了。」 是麼?我可完全不知道,這事情竟然會一直扯到那麼久之前去。那可不怨我,那會兒的皇后可不是這個魂,我第一次見烏雲珠,是成了廢後之後,在慈甯宮第一次見。 「其實漂亮女子心氣高,不是壞事。只是,女人這輩子做什麼樣的人,過什麼樣的日子,自有老天安排,是命裡註定的。可是壞就壞在,有人不想認命,也不願意認命。」喜月說:「其實如果不進宮,改配別人的話,她也有一次機會,可以嫁給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男子,但是那個人的前程並不見得有多好,她不能進宮,退而求其次,進了王府,和碩襄親王福晉,也是夠風光榮寵。」 我不再打岔,老老實實的聽她向下說。 「親王福晉的日子並不見得就像表面上那麼風光快活,和碩襄親王身有隱疾,貴太妃又是個極厲害的婆婆,一廂情願的美好生活沒有像預期中一樣到來,親王福晉的心裡難受那是一定的。她更加懷念曾經入宮選秀的風光,也後悔自己做出了輕率的選擇,誤了終身。而曾經美貌榮光過的貴太妃,卻一輩子都被太后壓制。太后和太妃只差一個字,但是地位卻是天差地遠的。權勢太耀眼,富貴太逼人,就算一開始什麼也沒有想過,也慢慢的開始想的多了,想的遠了。太后那裡,命婦貴人們輪流入侍,她的美貌勝過所有的人,她還能詩善畫,文墨極好。越是明白這差距,心裡就越是不平。那些滿蒙嬪妃和她相比,又粗蠢又愚笨,不識字,不懂詩,偏偏一個兩個的都高居後宮主位,富貴驕人。她縱然美貌聰明,心比天高,可是她的日子卻比這任何一個女人都要不如。難以吐露的心事只能藏在心裡,對誰也不能說。」 「高貴跋扈的皇后被廢掉,皇帝刻意親近漢妃,甚至荒唐的隨幸宮婢——這些消息她點點滴滴的看著聽著藏到心中,親王福晉心裡有了隱隱的盼望——滿人親貴對漢人倫理那套不是那麼看重,入關之後,也有叔叔娶侄媳的,弟弟娶嫂子的……但是,那得有一個前提,這些再嫁的女人,都是死了丈夫的。還有,得讓她想的那人,也看到她,想著她。只縮在慈甯宮一角,是永遠不會改變好現在的處境的。」 我抿了一下嘴,太陽西移,照在帳子上一片透亮,很溫暖。 可是我卻覺得喜月講的這個故事,顯得這麼陰冷,似乎是在陰寒黑暗的地方埋了很久很久,突然不知道是誰挖出來,讓人看著就覺得一股涼意往身上纏繞。 喜月喝了一點水,繼續用那種事不關己的淡然遙口氣講述這個複雜的長長的故事。 「以前象盡義務一樣的進宮輪侍,漸漸變成了她渴望的機會。她見過幾次皇上,卻沒有機會走到跟前去和好說話,讓他注意自己。一天,又一天。」 「然後,廢後卻在這時候,又重新出現在她面前了。雖然沒有以前的地位,風光,驕縱傲慢,但是變得和氣的靜妃卻還是再一次阻擋了她向前和路——可能這就是人常言的,不是冤家不聚頭。」 「靜妃既得太后的寵愛,又重新得回皇上的關注。她的存在卻像一抹燈影,只是掠過去,閃一下,卻沒有得到她想要的關注和閃光。」 是麼? 我在那時候曾經想過,我的存在的確是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不過,我沒有想到,也許最恨我的,竟然是那個時候我一心想拉攏撮合她和皇帝親近勾搭的董鄂。 「富貴美夢可能每個女子都做過,但是有的人夢醒後就忘了,有的人卻牢牢記住。心裡的念頭一萌了芽,就再也滅不掉掐不去。瑞在的太后,當年也是個並不怎麼得寵的妃子,卻一步一步的走到現在那讓所有人都低頭屈膝的位置——別人可以,自己又怎麼不可以?最起碼,也要試一試才知道結果。」 「又一次選秀,又有許多新的美女進了後宮——魚更多,水更混。她一步一步的,走的很小心。但是小心一輩子,也總得邁出那要緊的一步。成功不成功,誰也不能預料,但是為了這一步,她已經投進去太大的代價,如果不繼續向前,她實在不甘心。」 我猜疑著,卻不知道喜月說的代價是指—— 「對了,當初她支開貞貴人,買通吳良輔——」 喜月輕蔑一撇嘴:「吳良輔那時候可是風風光光的大總管,是一般人能買得通的麼?」 我點點頭,喜月說的是。吳良輔那位置上,宮裡除了太后皇帝,誰不巴結他?呃,我倒是不巴結他……不過我是很例外的例外了。 「那,她花了多少錢呢?」 喜月看看睡在我裡面的小澄兒,小聲說:「她和吳良鋪對食兒……」 對食? 我一下子懵了。我不是沒常識,宮裡的菜戶,對食兒……這種極端扭曲人性的變態的特殊生態,可是,她,她和…… 我張口結舌:「怎麼會,她這人看起來那麼,那麼……」 喜月哼了一聲:「怎麼不會?你以為吳良輔他們那種閹奴是什麼好東西麼?他爪子伸的可長著呢,後宮那些不得寵的宮人,份位低的妃嬪。為了能見皇上一面,或是讓敬事房太監擺綠頭牌的時候做些手腳,把頭面首飾當了也填不滿他們的無底洞,敬事房好幾個大太監都好……我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過的,只是又能怎麼樣呢?那些女人她們願意讓太監揉搓作踐來換一個很微小的,可以得見龍顏的機會,後宮裡的所有女人都想攀上最高的那根枝,所以任何可能的機會她們都會抓住不放……」 我覺得後背上一陣陣的冷。 這是以前的我不知道的黑暗面。其實,我……也不是一無所知,我知道後宮的殘酷黑暗扭曲和血腥,只是,我沒有想過,會,會這麼的…… 喜月把茶端給我,我接過來灌了一大口。 「好了,不說這個。」她連忙安慰我一句,轉了話題:「咱繼續說正題。那些人,那些事兒,現在和咱們都沒關係。」 我把水杯還她,有些艱難的說:「好……對食這事兒,你怎麼知道的?」 「當時自然不知道啊,這不都是後來一五一十的對出來的麼。吳良輔從那次之後就不見了,咱們還都以為是被杖斃了或是怎麼著了,卻原來他受了一場要命的活罪,居然還逃了一口氣出來。這個回頭再說,我先接著上面的說。」 我點點頭。 112 「可是再聰明的人也有失算想不到的時候。和碩襄親王福晉覺得自己的勝算很大,她相信自己的才貌身段,相信自己的嫵媚風情,肯定可以打動任何男人的心腸——可是她沒想到,這會兒太后也會來永壽宮。雖然她已經仔細的盤算過,估量過,她已經挑了一個適當的時候,只不過,意外是誰也沒有辦法預料到的。」 是啊,我也覺得那一天,那一幕,真的非常巧。 若是我那會兒沒有回去,太后也沒有正好撞破那一幕。那會兒從藥性上漸漸醒來的皇帝,單獨面對著人比花嬌,梨花帶雨似的美女烏雲珠,他……會怎麼樣?他會想什麼?說什麼?她又會如何砌詞,如何委婉,如何奉迎? 我想了想那個場面……沒什麼感覺,就不再鑽這個牛角尖。現在想這個也沒有什麼意義了,畢竟,那時候的事情不會再按假髮生一次。烏雲珠什麼都有,美貌,才華,心機手腕和膽量她樣樣不缺,唯獨少了運氣。 第一次選秀失敗,然後嫁人,再接著她為自己確立了一個新目標並努力要將其變成現實……每一步,她都欠缺了運氣。 只是,我卻沒有想過她多那麼早就開始籌劃設想這一切。思緒飛快的回轉——第一次,在慈甯宮遇見她,她的神態,舉止,說話……那時候我覺得她溫婉和氣,楚楚動人。可是那時候的她在想什麼呢?她眼中的我是什麼樣兒?是曾經的那個蠻橫的皇后,還是重新成為她的阻礙的恨不得撥之而後快的存在? 那時候的我還很小白心態,想著拉攏她和皇帝互相親近,還覺得和她搞好關係以方便以後混日子…… 真是笨哪我,要不是陰差陽錯,她的運氣超差,而我要沒有太后罩著——八成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看來我就屬於運氣超強的那一種人了。起碼和她比起來,我的運氣可是不錯啊不錯。 喜月正要接著說,外面輕輕一聲咳嗽,她馬上閉了嘴站起來:「爺回來了。」 光頭邁進來,臉上帶著微笑:「別這麼拘束,你坐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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