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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另外就是「吃吃吃」,這個字眼兒也比額娘叫得要清晰。

  果然不是當皇帝的料……雖然同名,但我篤定我家這個只會吃吃睡睡的傢伙沒有歷史上那個同名的千古一帝的半分本事。當然,如果吃和睡也算本事的話,那他的本事……也還不算小。

  晚飯吃的是蒸雞蛋羹。我勉強吃了一半,還是塞不進肚。喜月關切地看著我,「再吃點吧。」

  「不行了……」我撫著胸口順氣,再吃的話,剛才那一半兒也要翻出來了。

  外面太陽已經下山了,燥熱還是不減,不過相對于白天來說已是好多了。喜月抱著小胖子站在屋簷底下,孫嬤嬤唱歌兒哄他,我坐在紗簾子裡面,只覺得天地悶得像個大蒸籠,我們都是在籠裡發過酵待熟的包子,扇子扇出來的風也是燥熱的,讓人覺得心煩。

  樹梢兒一動也不動,也許老天真是醞釀著要下一場大雨,天氣悶得人都快要喘不上氣來……每到這個時候,我就特別懷念現代的空調冰箱電風扇……

  樹梢好像晃了一下,起風了?

  空氣裡有股土腥味兒,我抬起頭,天空有點陰沉沉的紅色。看來真的要下雨了。

  我躺在湘妃榻上,熱得腦袋昏沉沉的。屋裡本來點了三四盞燈,我嫌晃眼,只留了一盞。外面起了風,院子裡的樹葉子被吹得嘩嘩響,風聲呼嘯著像虎嘯狼咆,令人聽得心驚肉跳。

  「怎麼……刮這麼大風?」

  喜月在一邊換了根新蠟,又將燈罩罩上,「等雨下來就好了。風大倒也不怕的,我剛才已經讓人把門窗都關嚴實了。咱們這兒又不是小房子——不過西城那些窮苦人家就不好說了,屋頂鋪的草八成都會被卷跑。」

  不知道從哪裡鑽進來一隻小蛾子,繞著紗燈打轉,盲目地往上面撞了幾下,大概是撞暈了,又繞著桌角旋轉。

  外面隱隱地傳來陣陣悶雷的聲音,我捂著胸口,總覺得喘氣不順暢。

  下雨並不討厭,但是雨前的沉悶總讓人不安,心裡惴惴地期盼著,下吧,雨下來就好了。

  一道閃電的亮光劃過窗子,我閉上眼,然後轟隆隆的雷聲接踵而至。大顆的雨點打在簷前的瓦上,先是稀疏的,然後密集起來,嘩啦嘩啦的響聲越來越緊。

  我看看喜月,喜月看看我,都有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原來大家的感覺都一樣啊。

  「娘娘,窗前可能漏風呢。床鋪好了,席子我也擦過了,不熱的,您還是……」

  「不要緊,我喜歡聽下雨的動靜。」

  小時候一下雨就和媽媽擠一張床,媽媽會抱著我說:「颳風啦,下雨啦,小船兒要開啦。風也不怕,雨也不怕……」

  童年的記憶是最刻骨銘心的,每到下雨,我都會想起小時候媽媽的懷抱和那張小床的溫暖,風雨反而讓我覺得親切。

  「那,我先去東屋,孫嬤嬤一個人打發三阿哥洗澡總有點力不從心呢。娘娘先歇著,要茶要水的喚我一聲。」

  我躺在那裡有些出神。遷出宮來兩個多月了,玄燁倒是適應得很好,適應不來的反倒是我。吃不下,也睡不穩。有一次喜月可能覺得我睡著了,和孫嬤嬤在閒聊,孫嬤嬤小聲說,或許是因為見不著皇上,所以娘娘才寢食難安呢。

  見不著玄燁他爹?她以為我在鬧相思病啊?我是那樣的人嗎?

  才不是呢,我是新時代的新女性……是我自己要搬出來的,怎麼可能因為離開他而害相思病?就他那樣兒,他也配啊!

  我迷迷糊糊的,先前還聽見玄燁在那邊吵吵著玩水,後來只聽見越來越緊密的雨聲敲在屋上,敲在窗上,敲在耳邊……

  臉上有點輕輕的、微癢的感覺。好像涼,又好像是熱……

  我吸吸鼻子,迷迷糊糊地在竹榻上轉個身。

  癢的感覺跑到了耳朵上。

  是蛾子啊,還是蚊子啊?屋裡都用艾草熏過了啊……

  我迷迷糊糊地揮揮手,但是手卻被握住了。

  「嗯?」

  我睜開眼,看到一片柔軟的明黃色……

  明黃色?

  睡意瞬間飛走了一大半,我掙扎著坐起來,他按著我的肩膀,「別動,你躺著吧。」

  外面雨聲還是很緊,怪不得我什麼聲響也沒聽到。看看屋裡沒有別人,這個人就好像突然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我第一句話是:「你怎麼來的?」

  這個人簡直是神出鬼沒啊,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啊?又不是拍《某某微服私訪記》,皇帝等於是坐在一隻金鳥籠裡,而且還有那麼多隻眼睛日夜不停地死盯著,連出個恭身邊還不斷人呢,怎麼可能就這麼跑出來?

  「這你就別問了。」他的手在我額上試試,「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嗯。」我還是抬起身,半坐半靠著,伸手摸摸臉,果然潮漉漉的……我這是不是在做夢啊?夢到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翹宮跑出來探望我。

  他端起一邊兒的茶壺給我倒了杯茶,雖然動作很笨拙,但是好歹沒摔了壺砸了杯。就是水倒滿了點,還沒端到我跟前,先灑了好幾滴在他自己身上。

  茶水溫涼不熱的,喝到嘴裡也不舒服。我喝了兩口,覺得喉嚨裡又有東西往上頂,趕緊把頭側到一邊,嘔嘔地翻了幾聲,沒吐出什麼東西來。

  他有點不知所措,替我拍拍後背,不安地問:「最近總是這樣嗎?怪不得你……都瘦了一圈了。外面還是……」

  「我覺得這裡挺好的。」我自己拍拍胸口,坐直了身,「起碼待在這兒心裡踏實。再說,天氣熱在哪裡還不是一樣。」這會兒差不多是全醒了,看到他肩膀和頭髮上也都濕了,果然不是做夢,最起碼夢裡的雨淋不濕人。

  「你怎麼過來的?」

  他笑笑,「坐內務府採辦的車子出來的,沒人知道,你就別擔心這個了。」

  我撣撣他潮濕的衣服,他縮了一下,「就是下車的時候淋了一點兒雨,不礙事。」

  我看了他一眼,「脫下來讓喜月拿炭鬥給你熨幹了再穿,濕衣服裹在身上要落病的。」

  他忽然伸過手來把我抱住,我的臉就貼在他的胸口。

  他身上總帶著一股熏香的味兒,我聞慣了的香味兒。其實夏天的這些衣裳洗得很勤,香味兒都是坐在屋子裡被染上的。

  莫名其妙地就覺得踏實,可以把所有的煩心事兒都拋開。

  其實,其實這個傢伙沒什麼本事,靠他才不牢靠。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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