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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君意得意地笑:「看吧,我說叫離丫頭來是對的吧。離丫頭,你說說看。」

  我依次掃了一遍在場的人,猜測著他們分別的立場,清清喉嚨道:「只怕是大殿下想要斬草除根,而丞相是想接受牟爾汗的歸降吧?」

  君意的眼裡有讚賞也有自豪,那樣子就像是看到自己孩子考了個滿分。他指指旁邊的軟榻讓我坐,我面上立刻畫過幾根黑線。這一屋子哪個不比我勞苦功高啊,他們都站著呢,我哪敢坐啊?

  背上立刻感受到子謀射來的冷冰冰的視線。

  我趕忙謙道:「皇上……」

  皇上看我的神態,心裡也知道我的確是沒有那個資格在這裡坐的。想來剛才也是口快,也不再堅持。

  子謀陰陰地轉過來,陰陰地看著我,陰陰地說:「妹妹果然聰明,難怪父皇喜歡。那依妹妹的意思該怎麼辦呢?」那樣的語氣眼神,讓我僵直了背。

  壓住心裡的毛骨悚然,好不容易等身上立起來的寒毛趴了下去,我側頭對上子謀的目光:「大殿下為何一定要除了賀則呢?」

  子謀的眼睛熊熊地燃燒起來,揮斥道:「千裡邊城,唯見黃沙;黃髮鶴髫,暴曝於道。血浸於野,骨食於獸,皆是他賀則興兵犯我累累罪證!敗軍之將,當絕之!以抵我千軍性命!」

  我輕輕地拊手擊掌,微笑著:「大哥說得好!我是沒上過前線,沒見過如此悲烈之事。可我看到過後方那些送兒子上戰場的老父老母!請問大哥又在你多年的勝利裡殺了多少他人之子,他人之夫,他人之父?毀了他們多少家園城廓?又被多少人如此深刻的厭惡著呢?」

  子謀的眼睛慢慢地布上了血絲,猩紅地望著我。垂在身邊的拳頭捏得指骨喀嚓做響。

  我定定神,拉過他的手,不管他的僵硬,輕聲細語地道:「大哥,誰家的孩子不是孩子?誰人的幸福不是幸福?」

  子謀不語,但他眼睛裡那嗜血的殘忍卻讓我清楚明白地知道一個人的本性是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改變的。

  君意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沉聲宣佈:「朕從今日起封鳳儀郡主為上言女官,各位愛卿可有異議?」

  我一愣,抬眼尋去,只見到君意眼中的一抹寵溺,還有的……是無奈嗎?

  上言官,從四品的小官,但卻是唯一能夠頂撞皇上的進諫官,分為男官和女官。因為要留在皇上身邊對諸事做提點,常常住在宮中。一般都是極得皇上信任的人才有資格擔任這種會掃皇上面子的官。當然了,要不是和皇上親近,誰願意去做這個費力不討好的事?

  皇上雖然從不在我面前避諱朝政,但是也從來沒有讓我直接參與過政事,竟然突然提出這種不算要求的要求,我雖不解,但一直以來都想為他分憂,因此倒是做過這方面的準備。

  我一直住在宮中,行事多受人注意,因為莫琰倒利用常出常入的優勢在外面收集了不少可塑之才授以文武。所謂文能治國武能安邦,當今雖非亂世,到底也不太平,人人都希望能求個安身之地。而我們,則更加為他們尋了一條為官為政之路。這些事情雖未弄到檯面上,但幾年的培養,也有人已經開始做到了一些芝麻小官。再加上一些武者兼負了資料收集和暗殺的作用,暗地裡的勢力僅僅在帝都來說倒也不小。而我最滿意的是,這些少年只聽從于我和莫琰的指令。

  突然想起子謀身邊那個白衣人,如果他真是什麼異物,那這個皇宮不是很危險?萬一子謀有異心,憑那人亦人亦鬼的奇異,莫琰、皇上他們要怎麼辦?即使明知道這種幾率小得可憐,我的身上還是冒出一排疙瘩。

  我轉過身,正色看向眼前那個不知為何竟然對皇上封我官職略有不滿的孩子:「琰,這宮裡可曾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嗎?」

  莫琰感到我突然的正經,皺著眉問道:「你想知道哪方面的特別的事?」

  我捏著下巴,慢慢地抬起頭,眼睛倏一亮:「怪力亂神!」

  正端著杯子進來奉茶的未央手一抖,啪的一聲,杯子跌在地上,碎成幾片。我轉過頭去,沒有注意到莫琰瞬間變化的眼神。

  未央?我眼神閃了閃。

  莫琰朝我一笑,若無其事地用手指叩著桌面。一聲一聲,一重一輕,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未央聽得直打哆嗦。

  我扶起未央,直視著她的眼睛,十分委婉地說:「未央,你是不是聽到過些什麼?我知道,這宮裡啊,很多下人沒事愛嘮嘮,你的信息是應該比我和莫琰靈通得多。」

  未央的眼神一陣閃爍,仿佛欲言又止。我輕拍著她的手,微微笑著,安撫她慌亂的情緒。

  她終於開口說:「郡主,這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再說,都這麼多年了。」

  這麼多年?我的心莫名地揪起來。莫離的事也應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是了,我差點忘了,未央比我和莫琰年長五歲,若宮裡真在很久以前發生過什麼大事,哼,只有死人才會徹底閉嘴!只要當事人還有活著的,那麼不可能沒有一點點蛛絲馬跡流傳到民間去。

  我毫無退卻地看著未央的擔憂。她歎了一聲,才緩緩道來。

  她的聲音清澈見底,可在我聽來卻是滿含那種深深隱藏的悲哀。

  「十多年前,那時候我還小,所以也記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那一年,天很久沒下雨,地裡的莊稼幾乎顆粒無收。你知道嗎?那些菜梗你用手一撚,就在你掌心裡化成灰燼了,一年的辛苦就這麼讓風一吹就沒了。娘親每天都守著我哭,爹每天都喝酒,那種很苦很苦苦到幾乎咽不下去的酒,喝完就打我和我娘。後來,終於有一天,連酒都沒有了。沒有了水,就沒有了酒,其實這是很正常的事吧?那天,我還記得街上有好多人,然後爹爹也沖到街上去了。我聽到所有的人都紅著臉吼著:'廢妖妃!廢妖妃!'」未央的身子忽然抖起來,聲音也開始發顫,
我把她的頭摟進懷裡。

  妖妃?不可否認,心在聽到這個名字時感到一陣異樣:君意竟然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韙啊!

  未央忽然聲嘶力竭地抱頭吼起來:「他們……他們欺人太甚!那些官兵……他們難道就不把我們當人嗎?他們怎麼可以這樣?血,我的眼裡只看得到血!像海洋一樣,美麗的猩紅的海洋。那一天,除了血腥味,我已經聞不到其他任何氣味了。」未央的臉突然抬起來,湊近我,臉上滿是恐懼。

  「妖孽!八殿下娶的果真是妖孽!郡主你知道嗎,要不是親眼看到,你不會想像得到世界上還有這麼妖異美麗的女人!當她被縛上火刑架平息民怨的時候,你不會想到那些剛才還聲聲喊著誅妖妃的男人都瘋了似的撲上去救她。前面的被後面的踩在腳下,那些淒厲的喊叫聲全都淹沒在一聲聲的'美人'之中。女人喊著自己的丈夫,女兒拉著自己的父親。可是,沒有用,那個女人站在高臺上嫣然一笑,一切都照那個女人的安排上演了。直到……直到大火燒起,燒紅了半邊天。火焰燃盡後,那地上只留下一具燒焦的狐狸屍體。哈哈哈哈,皇上娶了狐妖!皇上娶了狐妖!」她一會兒八殿下,一會兒皇上,笑到身體發抖。

  我忽然覺得心悸,看到未央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我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她的笑聲戛然而止,捂著自己的臉頰呆呆地看著我。

  我蹲下身去,平視著她,極其嚴肅地說:「你知道你現在在哪裡嗎?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未央慢慢地低下頭去。

  我一聲歎息:「對不起,未央!都是我的錯,讓你想起這些難以磨滅的記憶。但是,以後再也不要對任何人說起。不然我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你。」

  未央眼裡濃濃的悲哀漸漸轉化為喜悅,馬上就收起了剛才的慌亂,揀起碎片回望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莫琰把玩著衣服上的玉珮,斜著身子說:「這丫頭對你還真是死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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