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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那確實只是一碟尋常的白糕,放得涼透了像一塊石頭,與每年清甯宮賞賜的重陽糕並無半點不同。楊楝瞥了一眼,忽道:「這糕是誰送來的?給林絹絹之前,你是否過目了?」

  文粲然嚇了一跳:「是張公公手下的人送來的。我仔細看過,還掰了一小塊讓貓兒吃了,覺得沒問題才送給林夫人的。」

  「沒問題……你不覺得這重陽糕少了些什麼嗎?」

  文粲然懵懂地搖頭。

  他冷笑道:「沒有石榴子。」

  宮中重陽花糕以各色果品點綴其上,海棠、梅子、銀杏、胡桃等自不必說,應節的石榴子總是少不了,取多子多福之意。但這碟重陽糕上,偏生是沒有。也不知是太后吩咐人這麼做的,還是有人把花糕上原有的石榴子偷偷拿掉。時隔兩日,已經完全看不出來。

  皇帝抱病不起,太后亦稱心憂聖體,閉門禮佛,於是中秋公案的裁奪便落在了皇后身上。既然樁樁件件都指向福王母子,皇后遂擬將賢妃降為賢嬪,著其閉於冷宮思過,相關諸人或貶或殺,並不留一分情面,連幾個唱南曲的女子亦被罰沒為奴,扔進浣衣局服役。但福王的處置,則還需皇帝本人定奪。

  皇后將情形陳說一番,等著皇帝開口。皇帝小口啜完一盞烏黑的藥汁兒,又沉思許久,方道:「讓二哥兒搬到十王府暫住著吧,納妃之事暫緩——你家要不想嫁女,就麻煩你再給二哥兒挑一個人吧。」

  其實就算沒有出事,福王也是要搬離大內的。皇后覺得應該即刻遣楊樗出京就藩,聽見皇帝如是說,固是覺得失望。待要再分辯幾句,皇帝已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立刻就有人上來抽去靠墊,扶著他的頭小心放到枕上。

  「這水晶枕豈不硌得慌?」皇后道,「既病著,換個軟和的枕頭吧。」

  「回娘娘的話,」那人輕聲細語道,「皇上說了,這個枕頭睡著最好。」

  定睛看時,卻是選侍桂氏。皇后依稀記得桂玉稠在淑妃身邊當差時,甚是恭謹精細的一個人兒,容貌並不出挑,這才服侍了皇帝小半年,竟出落得如春陽照水般一派溫婉模樣。

  皇后又說起徐安沅,她如今架在半空進退不得,也不敢再到宮裡來了。皇帝連連冷笑:「倒是我對不住岳父和你兄弟,沒有一個合適的兒子,可以讓徐家嫡女做皇后的。」

  皇后怫然變色:「陛下此話,讓臣妾如何自處?」

  皇帝譏諷道:「若三小姐願嫁長哥兒,我明日便立長哥為太子。有了這樣得力的外戚,御座必定坐得穩穩的。長哥兒聰明不聰明,又有什麼要緊!」

  皇后氣得雙手發抖,冷笑道:「陛下有此意,臣妾喜不自勝。怕只怕陛下的立儲詔書還沒出乾清宮,朝中就要鬧翻了天。」

  皇帝呵呵一笑:「你是在激我?」

  「豈敢,臣妾的兒子,只有臣妾自己疼愛,臣妾只盼他平安順遂而已。」皇后道,「陛下既然如此看重我們徐家的女孩兒,不是還有三哥兒嗎?安沅這一輩的女孩子是沒有了,可是安照的夫人有一個嫡女才剛兩歲,正可以給三哥兒留著。雖說差著一輩——又不是沒有先例!」

  啪嗒一聲,皇帝的藥碗在地上跌得粉碎。徐皇后輕盈一閃,一點兒藥汁子也沒濺上。

  桂玉稠過來拾瓷片時,皇后還不忘念了一句:「淑妃生育三哥兒,甚是勞苦,皇上也要雨露均勻些。莫要有了新人,寒了舊人心。」

  回到坤甯宮,除去大衫鳳冠,更衣淨面熏香,一番休整。徐皇后只留了唐清秋為她梳頭,又教用些力氣按摩穴位,除一除這一日積下的悶熱與病氣。「我是老了,」皇后自嘲道,「這才說了幾句話,就累得不行。」

  「娘娘這是說笑呢……」唐清秋手上不停,一邊卻正瞥見皇后頭頂一莖灰發煞是刺目。

  皇后只是盯著鏡子出神,忽然道:「檀兒的王妃人選,要定下來了。等出了大長公主的喪期,就給他納妃。」

  唐清秋稍覺意外,低聲道:「不是說拖著嗎?」

  皇后默了一下,道:「二哥兒的婚事,隨便他們拖去,不幹我的事。檀兒不能拖了,儘快,越快越好!」

  唐清秋雖精明,一時也沒明白皇后的心思,想了想又遲疑道:「娘娘的意思……是叫奴婢去和她說說?」

  皇后點了點頭,忽又道:「不妥……這樣大事,還是我親自去說吧。」

  「娘娘真是菩薩心腸。」唐清秋將皇后的白髮掩在裡面,又簪上一朵攢珠花兒,「若是娘娘開了金口,豈有不成的。」

  皇后待了半晌,歎道:「終歸是要陪著檀兒一輩子的人,總要她真心願意才好。」

  林絹絹的事,到底叫徐太后知道了,不免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一俟徐三小姐出宮,太后立刻將楊楝與文夫人兩個一同叫到清甯宮查問究竟,連上個月琴太微出走之事也被翻了出來。

  「早聽說你打了她二十板子,我還以為,你總算知道要硬起心腸了。」太后皺眉道,「犯下這麼大的過錯,打二十板子就完事了?」

  「二十板子也不少了。」楊楝道,「琴娘子年幼無知,受奸人矇騙,孫子想著給她一個教訓就夠了。若深究下去,未免牽連旁人,反而不好。」

  太后一怔,忽然冷笑道:「你說她受奸人矇騙,是哪個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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