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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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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眾人皆忍俊不禁,有端杯掩口的,有側聲低語的。謝道韞這句話,大意是抱怨王家子侄個個出眾,偏偏她自己嫁的夫君卻是個駑鈍不成器的,天何生此材也。文詞古奧了些,賢妃仍未聽懂,只知是吃虧了,遂板著臉道:「說得這樣好聽,敢情是謝娘娘家的舊事啊!」 舉座譁然,李選侍笑得蹲在了地上,便是謝迤邐也忍不住將臉埋在了袖子裡,忽又想起了什麼,終是笑不出來。 這邊鬧得大聲,徐太后不免望了過來。早有心腹女官聽了首尾,大致向太后陳說一番。徐太后本就被楊楝弄得心情極壞,此時隔著屏風看去,不覺狠狠地盯了賢妃一眼,又將淑妃、孫麗嬪暗自一一打量過,忽然轉頭對著皇后說:「康王妃的人選,可曾定下了?」 徐皇后未曾留意妃嬪們的笑話,忽聽見太后提起這個來,忙道:「回母后話,尚未選定。」聽見徐太后似乎冷笑了一下,又補充道:「司禮監薦上來的幾名待嫁女子,臣妾看過,皆不甚如意。臣妾料想這推薦未必靠得住,只得自己一家一家相看,慢慢尋出合適的人來,一時間且急不得。」 太后曼聲道:「那天我聽崇山侯夫人說,你把她招到宮裡,問她家有幾個待嫁的女兒,還想都招來看一看,嚇得那家的女孩兒一個個尋死覓活。結果呢,崇山侯夫人求到了我跟前,哭得一塌糊塗,說崇山府必然送一個女兒出來,只求不要一一相看。」 太后夾起一塊雪白鉗子肉,浸在橙齏裡裹了裹,又拎起來。徐皇后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只覺得太后面前的那一碟橙齏都滲進了自己眼睛裡,酸涼難忍,卻只得硬挺著腰杆不敢讓臉上的笑容淡下去。 徐太后慢條斯理道:「我心想,她必是十分捨不得自家親女,只怕想找個旁宗偏支的來,或者尋一個不打緊的庶女——雖說只要樣貌端莊、品性賢良,不必過於挑揀出身,可人家選剩了來,豈有好的?——我索性和她說,你並不是想從她家選康王妃,」徐太后說著,忽然促狹地瞧了一眼楊楝,又道,「而是想給徵王尋一個繼妃來著。既然崇山府不願應選,那便就此作罷。我倒要看看,這回崇山府那些女孩兒是不是又要悔得上吊了。」 雖然是打趣的腔調,皇后卻更覺下不來台,僵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楊楝亦感尷尬,苦笑道:「祖母這樣和人家說,叫我如何自處?」 徐太后飛了他一眼,呵呵笑道:「她家的女孩兒固然薄有美名,但若拿到宮裡來也算不得十分出色,只怕你還看不上呢——你不用可惜,將來替你選個頂美的王妃。」 徐皇后吐了一口氣,忙揪住這個話題,接口道:「待諸事忙過,確是該為阿楝選妃。可憐他家室空虛三四年,終是我們做長輩的未曾照顧周全。」 「阿楝的婚事也拖得太久了,」徐太后忽道,「妾室都要生下元子了,家中主母卻還沒進門,這成何體統?一樁事情沒辦好,就壓住了另一樁事情,拖來拖去樣樣都耽擱了。依我看,康王妃的人選還是要早些定下。」 兜兜轉轉的依舊催了回來,徐皇后一時無言以對,不由得望向皇帝。為康王選妃是皇帝下的命令,目的只是拖延福王的婚事。徐皇后左右選不到人,多少也是消極配合著皇帝。這時太后催到了鼻子上,皇帝卻一直不吭聲,只把桌上的蟹腳擺來擺去。 徐皇后咬了咬唇,只道:「臣妾一定儘快操辦。只是從戚裡勳貴家中挑選……固有些艱難。若從京畿各縣民戶中廣選淑女,又怕擾動民怨,給皇上添麻煩。臣妾實是沒有辦法。檀兒亦是母后的親孫,他的婚事還請母后做主。」 「仙鸞啊,」徐太后笑道,「你固是菩薩心腸,生怕委屈了別人。強娶不可,選秀又不可,我替你出個主意,就從宮裡選吧。」 徐皇后微詫。 「宮人都是我家奴婢。選做王妃是莫大的恩典,由不得她們願不願意。何況其中頗有良材……」徐太后似靈光一現,忽道,「譬如琴靈憲的女兒不是在你那裡嗎?這孩子生得可人,年紀也正好,倒叫阿楝手快搶了去。你比著這樣的,再選一人。」 皇后心中不悅,卻不能露出來,轉頭瞧見皇帝穩坐泰山,不言不語,唇間竟微微有冷嘲意,她胸中怒火上揚,忍不住笑道:「陛下以為如何?」 「母后說得極是,就這麼辦吧。」皇帝飛快地應了,卻道:「我吃了螃蟹,覺得悶得很,拿些酒來。」 即刻有內官捧來熱熱的一壺太禧白,斟在金卷荷杯裡,皇帝皺著眉頭一口喝盡,把一陣寒惡略略壓了下去。 徐太后目不轉睛地看著皇帝,心中倒有些憂慮,遂將面前的一盅滾熱的姜湯指了過去。「壓一壓寒氣。你最近忙碌得很,身子也不大暢快,今日倒不該吃寒邪克胃的東西。是我疏忽了,且都撤了吧。」 「哪裡,」皇帝飲了一口熱湯,猶覺腹中陣陣寒逆,苦笑道,「兒子難得一回領母后賜宴,卻無福消受,慚愧的是兒子。」 徐太后聽到「難得」兩個字,心中不覺火氣,忽見皇帝果然面色發黃,譏諷的話溜到唇邊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內侍們魚貫上前,須臾間各桌上壘成小山的彤彤蒸蟹就撤了個乾淨,又捧上菊花豆麵來請眾人淨手。楊樗正啃得十指腥香,見螃蟹走了忍不住「哎」了一聲,偏叫太后聽見了,遂道:「回頭抬一籠熱的給福王送去,小孩兒家怕是沒吃飽。」見皇后在側,又道,「給康王也送一籠,教人好生服侍著,莫要傷著他。」 徐太后實是好意,只這話在皇后聽來猶覺刺耳,才是勉強笑著謝了恩,卻聽那邊皇帝又不知動了什麼心思,說道:「今日我教淑妃帶了三哥兒出來,這時大約醒了,抱出來請母后看看吧?」 「很好。」徐太后點頭微笑,又道:「原是我這做祖母的偏心了,淑妃那裡也該送一籠螃蟹。三哥兒吃不得,教她和宮人們分了吧,迤邐甚是不易。」 皇帝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淑妃一直豎著耳朵,聽見這話連忙出來跪地謝恩,一時就見珠穠抱著裹成粽子的三哥兒出來了,徐太后將奶娃子放在膝上逗弄了一會兒,奇道:「這孩子竟是一聲也不哭。」 老宮人便湊趣道:「這是在嫡親祖母跟前,旁人想還想不來的福分呢,怎會哭鬧?」 「他才多大,哪說得上這些。」徐太后道,「你們沒養過兒女。這麼大的奶娃子就是見了天王老子也是照哭不誤的。當初他們哥兒兩個都是我親自抱到一歲多,天天吵得人不得安生。皇帝還乖些,他哥哥簡直是魔星下凡來折磨我的……」 她沒有說下去,眾人亦沉默不言。皇帝望見太后捧著楊楨細細察看,低眉垂首,殊無喜色,覺得她定是在思念早逝的長子,心中便隱隱刺痛起來。不過片刻,太后忽展頤一笑,抬頭對皇帝說:「你這老三是個沉得住氣的,將來有大造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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