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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好,我記下了。」諄諄應得十分爽快。

  「林夫人有喜了……」她在枕上喃喃道。

  諄諄隨口道:「有就有唄,又不關咱們的事兒。」

  帳子裡再無聲音,這一回大約是真的入夢了。

  又隔了兩日,坤甯宮司籍女史沈夜捧著皇后的題目,上蓬萊山來探望琴太微。宮中姐妹暌違日久,相見自是十分歡喜,不免又將宮中的瑣事閒話了一番。

  近來皇后十分煩惱。自從皇帝為了拖延時間而甩出為康王楊檀選妃的命令,一時間上下都亂了。都中高門顯貴人家有待嫁女兒的,紛紛表示親王選妃當因循祖制,廣選于平民百姓之中,而小康人家又不大捨得把親女嫁給一個呆子而貽誤終身。康王被人明裡暗裡地嫌棄,皇后已是氣憤難忍。偏生又還有些個貪慕富貴的宵小之徒,硬是走了司禮監的門路想把女兒送進來做王妃,皇后又自是看不上這樣的人,連連斥責了幾個受賄的內官。左右為難之際,坤甯宮打醮請神愈發頻繁起來,琴太微這裡亦稍微忙了些。女史出宮親傳題旨還是頭一回,無非是為了琴太微挨打的新聞罷了。

  沈夜牽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聽說你因為跌碎了太后賞賜的盆花,被打了二十杖,嚇得我們心驚肉跳,只怕有個好歹。倒是娘娘說,豈有吃了二十杖還能寫出青詞來的人。今日看來,果然將養得甚好。」

  琴太微紅著臉道:「連日在床上趴著,腰都酸了,咱們去外面走走吧。」

  「原來你還走得路。」沈夜驚笑道。

  「只是不能久坐著罷了。」

  兩人相攜著走到虛白室後院的水廊上,沿著太液池岸邊的假山信步閒逛。秋日晴好,湖上波光撩人,鷗鷺往還。偶然一陣山風拂來,草木瑟瑟,幽香細細,隱約有一縷清甜如蜜的味道。

  「這山上有桂花嗎?」沈夜奇道。

  琴太微道:「山中有前朝的廣寒殿,殿前一株老桂樹,足有三人合抱粗,據說是前朝道宗皇帝為討蕭後的歡喜,特意遣人從汴梁艮嶽的廢墟裡挖出,千里迢迢移植過來的。這時節想來已開花了,咱們上去看看?」

  「罷了罷了。」沈夜連忙擺手道,「不過就這麼一問,你倒來勁兒了。腿傷還沒長好,好生休息著吧。」

  「待我做了桂花露,托人帶一瓶子送給你和曹姐姐。」

  「那就先謝謝你啦。」沈夜笑道,「說起來,這個地方住著可真好,又清靜,又有趣,一年四季花草不斷,強勝宮中百倍。都說徵王殿下甚寵愛你,當真不是虛言——你別皺眉頭,就連鄭總管那樣有年望的前輩,汙損了淑妃娘娘的畫兒尚且要領板子,何況小小一個宮人?我出來時,曹司籍還叫我提點你小心謹慎,要恭順主君,和睦左右,切莫恃寵而驕才是。」

  琴太微一時無言以對,又聽沈夜絮絮道:「你知不知道柳美人的事?」

  不等她想起柳美人是誰,沈夜便迫不及待道:「就是前一陣子宮裡的大紅人呀!她年紀很小,也不算很好看,本來毫不起眼的一個人。三月裡不知怎麼的,皇上忽然翻了她的牌子,從此就得了意了,尤其淑妃娘娘生育之後,皇上幾乎天天和她在一起,連著晉了琳嬪、琳妃,針工局、銀作局、織染局的幾位大總管都圍著她轉。本來下個月,連她那個在大興縣放羊的父親都要封平樂伯了。」

  「……本來?」

  「前幾天她被奪了琳妃的名位,依舊降為美人。景陽宮也不讓再住,直接搬到永巷去了。原本也不是一樁大事,蘇州織造上來一批新樣的衣料,皇后娘娘不要,只教宮裡幾位要緊的娘娘挑揀,柳氏自是不讓人的,一大半叫她卷了去。結果麼,過了幾日,杜娘娘忽然在太后面前說,琳妃做了一條大紅織金襴裙,大紅……也就罷了,那裙襴竟是」江崖海水雙龍趕珠「的紋樣,這是皇后才能用的。太后老娘娘生了氣,教皇後徹查此事。皇后問琳妃時,琳妃卻一口咬定不是龍紋,只是飛魚,妃嬪命婦亦可用得。取了那件衫子來,那紋樣倒真是教人作難,說是龍要差一點,說是飛魚又與平日所見不同。問了針工局的幾位內官,亦各執一詞。淑妃最是博學又善畫,皇后待要問她的意思,她卻先上了一道自陳,說那日挑選衣料大家都在,是她說了一句琳妃穿這紅的好看,琳妃才拿了去的,她願分擔罪責。如此一來,皇后自不好再問她,又問了沈敬嬪她們幾個,有人說還是像飛魚,有人說看不出,也有人說只怕真是龍。琳妃看看說是飛魚的人也不少,遂到皇上面前哭說杜娘娘造謠害她。皇帝催著皇后辦理,皇后只好想了個不是法子的法子,把那件衫子用一隻漆盤盛了,傳給宮中嬪以上的十二位娘娘一個一個看過。再另置一銅瓶,教娘娘們各寫一簽投入瓶中,不一定要署名,只寫是龍還是飛魚。最後漆盤和銅瓶傳回坤甯宮,你猜如何?」

  「她既已被貶,自然當時說是龍的人,比說是飛魚的人要多。」

  沈夜搖頭道:「只有一人投了一張署名的白簽,正是淑妃,她陷在其中不好表態。其餘十一簽,都未署名,都寫的是龍。」

  不管面上如何表態,暗地裡人人都盼她死。

  「如此一來便定了琳妃的罪。請皇帝示下,皇帝只說按律辦理,按律是要降為宮人的。皇后想著給她留點體面,只降回了美人,遷去冷宮了事。她自是不服,闖到乾清宮去找皇上,偏生那日皇上忙著和謝大人議事,只教先送走。後來竟也沒再問起。僅僅數月恩寵,隨即打回原形,君王的寵眷……其實不能太過依賴的。」

  琴太微默想一會兒,深覺其中頗有蹊蹺,忽道:「姐姐,我真不喜歡這些事情。」

  「我也不喜歡。」沈夜悵然道,「這樣的事情每聽上一回,都覺得這宮裡實在……實在讓人待不下去……」

  「再過幾年,你就可以出宮了。」琴太微歎道,「我卻是再出不去。」

  沈夜勸道:「你既明白,行事便要分外小心。打碎太后的花盆這種事,弄不好也會成為旁人把柄的。」

  琴太微啞然,只得轉言道:「那麼淑妃娘娘呢?她有沒有受牽連?」

  「她被罰了三個月的俸祿。不過,你那表姐什麼時候吃過虧呀!」沈夜呵呵冷笑道,「剛罰了俸,轉過身皇上就特賜她省親了。」

  琴太微瞪大了眼睛。

  「這是我要和你說的正事兒。」沈夜認真道,「你那外祖母……想來你也知道,拖不了多少日子了。淑妃便求了皇上要回家省親,皇上是允了。可妃嬪出宮省親乃是國朝未有之特恩殊榮,太后老娘娘覺得不合規矩,不肯同意,最後只好說讓皇后娘娘以探望姑母的名義擺駕駙馬府,帶著淑妃一道。眼下宮裡忙著準備中秋節,過完了中秋就去。我想著你一直沒回過家,遂跟皇后娘娘面前提了一下。娘娘說了,不妨把你列在隨行女官之中。但你如今是徵王的人,必要先求得他的同意。」

  琴太微連聲謝過沈夜,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表姐回家絕不會捎帶上她,倒是坤甯宮的人還記著……然則這也是意料中的事,又轉了一念,不覺跌足道:「如今求他不得,我倒是自誤了!」

  沈夜不解其意,再三追問,琴太微終於支支吾吾地將前日挨打的真相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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