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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近來總是聽到這個名字。雖然入了陸家兄弟的排行,但陸文瑾畢竟只是老公爺的養子,又一向自矜身份,並不肯住在公府之中。是以她嫁進門來一個月,從未和這個名義上的四叔打過照面。

  「此海仍在韃靼人手中,自是他們的天然屏障,我軍的心腹大患。」陸文瑾道,「若能驅逐韃靼,收歸國土,無疑會成為我朝的寶地……」

  謝遠遙立在簾後,兀自聽得出神,卻見她婆婆房裡的一個管事嬤嬤過來,催她去陪幾位世交的夫人們坐著說話。謝遠遙不得不舍了這頭,匆匆往後院了。枯坐了一兩個時辰,又見自家心腹小丫鬟來報,說送信的人已到國公府的後花園。

  趕到鴛鴦廳,來人已在水廊裡站著等候了大半個時辰,有些著急了。謝遠遙連忙叫隨身小丫鬟開了北堂,請那婦人進來少坐,又道:「你回去後轉告琴表姐,我未能說動母親,十分抱歉。」

  那婦人張氏原是個醫婆,因擅長千金科,常在京中各高門府邸之間走動,頗有些體面,謝家亦待她如座上賓。謝遠遙因聽說她識得徵王府上的林夫人,連西苑亦能夠進去,便想著借她給琴太微傳些消息。那張氏應了,又問:「少夫人可還要傳個表記?」

  謝遠遙從手上褪了個瑪瑙指環下來,裹在一塊隨身的舊絹子裡遞給她,又道:「你告訴她少安毋躁,等我再磨磨母親。實在不成了,就找機會上我這裡來,我帶著她回家去。只是她也須得從徵王殿下那裡想想法子。」

  張氏連聲應了,又小心收了戒指。謝遠遙打賞了兩個銀錁子叫她去了,深覺腰酸頭沉,遂打發小丫鬟去前面取茶水來,自家坐在窗下的玫瑰椅裡,支頤小寐片刻。正在朦朧之間,忽聽見隔壁傳來響動,似官靴踏在青磚地上,驚得她一激靈便站了起來。

  原來這鴛鴦廳位於蓮塘正中,四面開窗,中間用通天落地的槅扇和飛罩分開,隔作南北兩堂。南堂高闊莊重,佈設官帽椅、供案、山字座屏風,開門正對一池清水,是延邀男客的正廳;北堂卻是寶瓶香花,玲瓏精巧,玫瑰椅、圓墩皆用精美繡墊鋪陳,是女眷們聚會的所在。威國公府平日裡招待至親好友,多在此廳設宴觀花。但這幾日客人太多,又擺了戲,這鴛鴦廳便嫌局促,只留作備用了。謝遠遙到底沒有經驗,只當這裡無人正好辦點私事,卻不料一扇之隔,竟還有男人在那邊休息。

  她待要拔腿就走,又怕小丫鬟回來尋她不著,鬧將出去反不美,又想起方才自己和張氏的話只怕都叫人聽了去。正猶豫間,那人已走到槅扇門邊,停了下來,只聽他低聲說了句話:「少夫人可否暫留一步?」

  隔著薄薄的窗紙,聲音低到幾不可聞,但沉穩如磐石,令人心神篤定。謝遠遙好奇起來,踮著腳走到槅扇邊,透過窗縫朝那邊望去。

  槅扇外面,那人恭謹地側身而立,並不朝這邊看過來——想是為了避免窺視內眷之嫌。然而他離她不過咫尺,抬眼即見雪白的護領,其上托出一截褐色的頸脖,瘦而筋骨分明。

  謝遠遙窒了一下,心中旋即湧出一股莫名的煩悶來。她略退了半步,定了定神回道:「你有何事?」

  那邊卻沉默了。她等得有些不耐煩,又怕小丫鬟回來看見,抬腳欲走,卻忍不住朝窗縫間再望了一眼。那人依舊側身站著,只露出半個側臉,金色的秋陽沿著眉弓和長睫漸次閃爍,陰影淡淡地掃投在顴弓上。他不太像一個武將,謝遠遙有些失神地想,她嫁入威國公府,所見大抵是世家子弟出身的武人,雖不至粗魯不文,卻罕見這種詩書靜氣。可他也絕不是文官,謝遷他們那些清貴公子身上,永遠不會蔓生出這樣奇異的、即使是公府花園裡溫煦的日光都不能掩蓋的曠野風霜之氣。

  竟是世外而來一個格格不入之人嗎?謝遠遙想到此處,忽然悟出來此人是誰了。

  難怪這個聲音聽著熟悉。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那人終於又開口了,說出來的話卻是這樣的:「敢問少夫人所說的那位令表姐,是否正是已故東南總督的千金?」

  謝遠遙有些惱怒,偷聽了她和張氏的對話不說,人家女眷可是由得一個外人隨便探問的嗎?但她還是不由得追問:「正是。你問她做什麼?」

  「在下陸文瑾,與琴督師有舊。」

  「原來是四叔,侄婦這廂有禮了。」謝遠遙淡淡道,「我家表姐如今是宮眷,等閒哪裡見得到。」

  「我並不求見到她。」陸文瑾道,「不過,少夫人這裡若方便,請替我向琴內人致意。」

  「致什麼意?」謝遠遙疑惑道。

  「請告訴她我回來了。」陸文瑾道,「別人告訴她,只怕她不信。」

  槅扇那邊的人忽然靜默了。這本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寒暄,不知為何久久得不到回答,莫非真有什麼難以啟齒之事?他耐著性子等她再度開口。然而等了許久,槅扇那邊再無聲響了。他忍不住又喚了一聲,也沒有得到回應,忽然疑心是不是被人戲耍了。

  他索性推開槅扇,跨進了北堂。

  花廳裡早就空無一人,斑斑樹影在磚地上搖曳,他一時疑惑起來。唯獨空中似有若無的一縷甜香,似乎暗示著剛才真有一位女子在這裡停留過。

  第十二章 流火

  不覺已是金風徐來,碧天如洗,木葉瑟瑟,菡萏香銷。在琴太微眼中看來,七夕之後的這一個多月顯得分外地漫長難挨。謝遠遙出嫁後,她眼巴巴地盼著回熙甯公主府探望外祖母。盼來盼去,只盼得了謝家的回絕。自她入宮之後,如此情形反復幾回,終於是漸漸冷了心,心知自己只怕再也別想踏入謝家半步。正在傷心不已,忽然得到了謝遠遙的消息。有個醫婆帶著手帕戒指過來,說是小謝夫人不日將入宮拜見淑妃,教琴太微候在咸陽宮門口,屆時一起去求淑妃,只要淑妃點了頭,小謝夫人就直接帶她出宮去。

  琴太微心想未必是什麼穩妥法子,漫說淑妃並不能做這個主,就算能只怕她也是不肯的,弄個不好還要累得謝遠遙難堪。然而那個傳話的醫婆也說,京中盛傳大長公主時日不多,言語中頗有攛掇之意。琴太微一時沒了計較,遂向那位醫婆請教當如何行事。

  「敢問娘子,行動是否自由,可出得這王府?」張氏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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