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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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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皇后遞過來的題目,卻是太后有意命二皇子楊樗聘娶徐三小姐,教皇後問問凶吉。 琴太微挪了挪身子,雖是背對著楊楝,卻恰好能從鏡中窺見他的神情。皇后隔三岔五地往清馥殿送青詞題目,有意無意地洩露出內廷的第一手消息。他們嬸侄之間想是有某種默契。琴太微心知肚明,但凡送來的題目有些異樣,她便立刻抄一份再送到楊楝那裡——可是,昨晚她卻沒這麼做。 對這樁事,琴太微心中存了小小一點幸災樂禍之意。雖然當初是楊楝自己拒婚的,只怕他這時仍會不快。鏡中偷眼瞧去,他倒也沒有露出意外或生氣的模樣,只微微抿著嘴唇不知在盤算些什麼,最後卻朝鏡子這邊掃了一眼,沖她道:「你的字越發秀逸了。」 琴太微心虛地垂下眼簾,問:「殿下覺著措辭可還得體?」 「都寫好送走了,就是不得體也來不及了。」 琴太微咬住了嘴唇。 昨晚題目送來已是戌末,坤甯宮那邊催著天明前就要交出稿子,許是趁夜傳遞消息不欲令旁人知曉。清馥殿的小內官卻沒長心眼兒,仍把題目直接送到了虛白室。琴太微看了題目有些作難,便提了燈去清馥殿請楊楝示下,不想撲了個空。內官們說王爺去了林夫人那裡,琴太微先還不解其意。見內官們似不肯去通報,她才悟了過來,登時紅了臉。 楊楝從不在姬妾房中過夜,無論多晚都要回來安歇。彼時已近三更,程寧估著那邊也快完了,遂把琴太微引到書房中坐著等候。琴太微喝了半盞茶,心神不寧地坐了一回,忽然聽見窗外隱隱有人聲浮動。她只覺必是楊楝回來了,心中不知哪來的一股血氣上湧,想也不想起身便走。程寧攔著詫問,她只說已打好腹稿,就不打攪殿下了。趁黑溜過玉帶橋,回頭只見對面水岸上幾盞珠燈遠遠地浮動,她竟暗暗舒了一口氣。 如今他這樣說,想是怪罪她不肯耐心等候。琴太微心中不服,遂道:「既這樣,將來還教他們先把題目呈給殿下就是了。」 楊楝似乎嗤笑了一聲:「你是說,教他們把題目送到清馥殿的書房,然後我再喚你去那邊去寫?」 琴太微頓住了,左思右想接不了招,只得訕訕道:「那又何必呢。」她一向是寧肯縮在虛白室裡再不出去的,何況有了昨日那一遭。她狐疑地看了看楊楝,見他微笑如常,並無問罪之意卻有作弄之心——莫非…… 「殿下早就知道徐三小姐的事情?」她忽問。 楊楝微微點了點頭。 她心裡微微空了一下,卻是白緊張了一回。也是,清甯宮當然有他的人——譬如鄭先生,未必消息都要從坤甯宮來。 一時通了頭髮,琴太微想喚諄諄進來幫她梳髻。楊楝袖手默坐,盯著她往死裡看。琴太微目光不慎觸到了那深不見底的眼神,心中頓時長了一層毛,只得硬生生問道:「殿下特意過來,就是因為這青詞嗎?」 「那倒不是,」楊楝道,「今日要出門,前幾天你說起的那本書,我一時記不起書名了。過來問問你。」 琴太微瞧著他怔住了。 前幾日,因為父親的筆記她想起舊時看過的一本書,只是隨口和他提了一句,不想他居然還記得。她放下梳子,低了頭走到書案邊,傾了幾滴水把昨夜剩在硯底的一點殘墨化開,蘸著淡墨在一張素箋上細細地畫出了書名。 楊楝偏過頭看她卷著袖子俯身寫字。 不知何時雲收雨散,天光半開,湖上風平浪靜,簷下猶有殘雨打著鐵馬叮咚作響。樹杪間漏出的星星日光透進窗紙,映得女孩兒玉雪的面頰微微透明。幾綹軟軟的碎發在胸前晃來晃去,偏是不肯停下來。 「這書怕不怎麼好找呢,」琴太微喃喃道,「當初還是一個西番和尚借給我爹爹的,市面上再沒見過。殿下費心了。」 「別人找不到,我是有辦法的。」楊楝將紙箋對折起來放在袖中,又含笑道:「還有什麼想要的沒有?」 她聽見這話竟有些恍惚,一時間卻也想不起要什麼東西,只好搖了搖頭。他似有些遺憾,順手去攏她耳邊那幾根散碎頭髮。琴太微略低了一下頭,想躲又不敢躲,到底被他的手指撫在臉上。 「都睡出印子來了。」 手指沿著芙蓉簟印下的淺淡花痕輕輕畫了下去。她從臉到頸脖霎時間漲起了一片血色,連退了幾步。 楊楝瞧著有趣,想要再逗她一下,卻見她沉下了臉似乎真有些不太高興,便收了手朝外面走去。琴太微松了一口氣,送他出了門,回屋擰了帕子洗臉。 才洗到一半,卻見聽他折了回來,隔著窗戶說:「昨天林絹絹跟我說,今日七夕,想請你晚間過去和她們兩個一起過節。我已答應了她。你休要忘記了。」 琴太微猛然一驚,帕子掉到了水裡。她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水痕,只覺得心裡堵得慌,待要分辯兩句,推窗一看,他又不知去向了。 父親留下的那卷手書,是他在杭州水師十年間的劄記。其間涉及時政評議、官場應酬、人物臧否、番邦風習、天象水文、精算推演……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後面還附有大段的西番文字的草稿——故而琴太微需要一部辭書以便讀懂父親的文字。 她本來希望父親的筆記中會多提到自己幼年情狀,卻沒想到自己的出場次數寥寥可數,倒是臨安郡王三天兩頭地出現在父親筆下。雖然用語極為隱晦,也能看出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 只是楊楝絕少對她提起往事,偶爾談話中涉及父親,態度也像是不甚熟識。也許是因為顧忌——藩王結交手握軍權的外臣,往大處說就是謀逆。 她心中不是不疑惑的。有好多回,她幾乎就要向他問起來,卻又生生忍了回去。劄記寫得極其零碎又語焉不詳,她在心中梳理了幾遍,發現父親不僅教過他經義,還約他密會過軍師武將、地方名士、海上船主乃至外方傳教士,甚至還帶他去海上看過水師的大船隊,她簡直有些嫉妒……可是,這真不是謀逆嗎? 從西華門出來,沿著皇城根兒繞了一圈,先教馬車停在了海日閣門口。因為下雨,書鋪這時才剛剛開門。頂著東坡巾的矮胖掌櫃正在叫人打掃門前積水,一眼瞥見來客,不免唬了一跳,連忙支開夥計,親自把人往後面引。 「沒有什麼,」楊楝微笑道,「就是問你這裡有沒有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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