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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太后想懲治誰,我也管不著。只這手段未免太不堪,」楊楝怒道,「難道我就不要名聲嗎?在太后的宮裡私會宮人?」

  真的被人翻出來,未必連累聲名。倒是攪了太后的局反而引人起疑。程寧雖是這麼想,卻也不敢多說。

  回到清馥殿時,天已經全黑。林夫人捧了早備下的素醒酒冰過來,瓊脂中凍著纖細的紫色花瓣。楊楝看了一眼便皺起眉頭。酒意早過,卻是宴席上根本沒吃幾口東西。這時候要點心只怕太晚,醒酒冰大概也能充饑,他便接過來胡亂飲下,甩開一干侍從獨自往後面的天籟閣走去。

  徵王府的人都知道,楊楝一旦心情不佳,就跑到天籟閣的樓上獨自一人待著。那地方除了他自己,誰也不讓上去。程寧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揮了揮手讓眾人都散去了。

  下午睡過覺,這時反倒一絲睡意也無。支開窗牖,只見月影西沉,長河在天。皇城的長明宮燈亦顯得如此微渺,高牆連廡俱隱沒於沉沉夜色之中。太液池波濤柔軟,如美人夢中平靜的呼吸。

  而他覺得自己腹中虛冷如冰又焦灼如炭,連做一個夢也難。淡淡的星光穿過窗櫺落在案頭的珊瑚樹上,猩紅奪目,宛如一捧永不乾涸的碧血。

  戲散之後,太后將徐安沅留在自己寢宮中用晚膳,說了半宿的話,次日就起得晚了。剛剛淨過面,看見一襲出爐銀紅紗衫子在簾外晃動,太后遂笑道:「倒是你小孩兒家有精神,起來多久了?可用過點心?」

  徐安沅盈盈拜過,方笑道:「卯正就起來了,在花園走動了一回。不敢先用膳,等著姑祖母呢。」

  「潦海邊上日出得早。」太后笑道,「我在家做女兒時,也是早起慣了的。如今老來反倒貪睡了。」

  妝鏡中映出一張精美絕倫的臉,因長年刻意保養而顯得比實際年紀要年輕很多。然而唇邊的笑意再如何清澈,眼角的波光再如何純淨,那曾經籠罩于二八少女身上有如海上晨曦般捉摸不定的光彩,卻是無法挽留得住。太后微笑著看著徐安沅:「替我掌鏡?」

  李司飾擺開一排梳櫛、髻子、簪釵,打算為太后梳一個如意牡丹頭。徐安沅捧著一面手鏡立在太後身側,忽然輕輕說:「早上楝哥哥來過了。」

  「他每天都要來問安。見我沒起,自然是走了。」太后淡淡道。

  「他說,今日要去陽臺山清修。」

  「他常去。」

  徐安沅躊躇了一下,方問道:「昨日我聽皇上的話裡……難道楝哥哥很喜歡修道嗎?」

  太后從鏡子裡瞧見她半垂了眼簾,似乎怕人看見自己好奇的目光,遂笑道:「他去陽臺山,不全是為了修道。山上有太子妃的故居。」

  聽見太子妃三個字,徐安沅愣了一下,才明白是指徵王的生母:「崔……」

  「嗯。」太后明確地應了一聲,止住了她繼續探究的念頭,「去瞧瞧小廚房送的點心,昨兒我吩咐他們做了八寶酥糕,那是你從小就喜歡的,南邊可沒有——你先去嘗嘗看。再替我傳一碗山藥粥來。」

  徐安沅放下鏡子,謝恩去了。

  李司飾瞧著她走遠,低聲笑著說:「奴婢斗膽說一句,三小姐這次進宮來……倒真是長大了。」

  哪個女孩兒家長大了,能沒有心思?太后微微一笑。

  「這日子真是快。不過一眨眼,三小姐也及笄了,徵王也早就出了服。」李司飾笑道,「娘娘的意思,這一回是不是就把他們的事情給辦了?這話說了好幾年,如今都是水到渠成。」

  太后低聲道:「哪有那麼容易。我跟安照提了一下這個話,那渾小子竟然說,安沅不合給人做繼室。又說阿楝前面娶的那個安瀾,是他父親的通房丫鬟所生。庶小姐為嫡妃,嫡小姐倒做了繼妃,將來還得以妾室之禮祭拜安瀾的牌位,他想著就替妹妹覺得委屈。」

  「他自己不也是庶子嗎?」李司飾道,「再說,當時三小姐還不到十歲。若稍微年長些,也輪不到那位病懨懨的庶小姐出閣呀。」

  當年楊楝由徐太后做主與忠靖王府聯姻,納忠靖王徐功業的庶女徐安瀾為王妃。這只是當時局勢下無奈之舉。徐安瀾自幼體弱多病,一入門便纏綿病榻,熬了三年終於撒手人寰。徐功業亦覺得有些對不住楊楝,便在安瀾喪事之後許下承諾,等嫡女安沅及笄,就送給楊楝為繼妃。可如今又過了兩三年,似乎雙方都生了些別的想法。

  徐安照表面莽撞,內心精細。徐功業不會讓他說無用的話,嫡庶之爭亦不過是托詞。太后心如明鏡——徐家這一代的嫡女只有徐安沅一個,偏偏生得出類拔萃。徐功業對這個女兒的前途一向懷有奢望,不止是想要一個王妃。

  楊楝只是皇帝的侄兒,因為徐太后的偏愛才等同于半個皇子。但如今楊檀和楊樗也長大了。楊檀自不論,楊樗的舅族卻是徐氏一黨,地位正在漸漸高升。徐功業在兩難之中,只能將安沅的婚嫁問題扔給了太后去拿主意。

  如果楊楝再積極一些,徐太后便不會猶豫。偏偏楊楝對繼續與徐家聯姻這件事兒,一直都不冷不熱。

  「上次給他的那個林絹絹,」太后忽然想起什麼來,「到底怎樣……」

  「聽說……也不怎樣。」李司飾道。

  太后悵然道:「難得尋到這麼一個人,又會畫畫兒,又長得和那人有幾分相似。當時指給他看,瞧他那神情也是喜歡的,這才給了他。怎麼最後還是不喜歡呢,你可知道為什麼?」

  李司飾猶豫了一下:「我仿佛聽到一些傳言,說殿下有些嫌忌她。」

  「嫌忌她?」太后詫異道,「嫌忌她什麼?」

  「奴婢也不知道。」李司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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