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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作樂而已,何必拿人命做賭?」皇帝淡淡道。

  徐安照心中冷笑一下,恭恭敬敬道:「陛下見教的是,那就還是射柳吧?」

  徐安沅見這些男人們連戲也不看了,竟然鬧起彎弓射箭這一出來,心中大覺有趣。此時忽然有些冷場,她趁機站了起來:「請陛下賜我一張弓。」

  皇帝十分好奇,便依其言。徐安沅四下看看,見案頭的景泰藍大瓶裡供著五色芍藥,遂拈起一朵粉色大花,用絲繩拴在箭羽上:「請兩位哥哥以花為注,誰射落了這花,誰便得勝。」

  她走到人前站定,緩緩來開滿弓,對準戲臺的一根柱子。將門虎女,英姿颯然,剛擺出個姿勢,已贏得連聲喝彩。「噔」的一聲,羽箭攜著芍藥花飛向空中。緊跟著弓弦又一響,待眾人定睛看時,只見一支長箭堪堪穿透了絹花,不偏不倚地釘在了台柱上。

  「小徐將軍好箭法!」皇帝帶頭稱讚,眾人隨聲附和,金爵進酒。太后臉上的笑意更加濃郁。

  楊楝掂了掂,心知皇帝拿出來的遠遠不是宮中最硬的弓,倒不知徐安沅那張小弓是什麼分量。徐安沅半偏著頭,仔細挑選了一朵灼灼奪目的大紅芍藥,轉過臉來正撞上他的目光,一對烏黑的眼睛頓時彎了一下。楊楝下意識地垂目,把心思凝聚在弓弦上。他慢慢拉開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他忽然覺得背後掃過一道涼涼的目光,下意識地松了一下手指。殷紅如血的花朵橫空飛過,卻被擊中了箭杆,在空中打了幾個轉,跌落在了地上。

  皇帝歎息了一聲,又掃了楊楝一眼,臉上滿是失望之色。楊楝不覺愣了一下,只得道:「見笑了。」

  「你長居深宮,無所事事,整日不是填詞就是搗藥。弓馬騎射都荒廢了,連我都替你可惜!」皇帝皺眉道。

  此話說得極重,徐家兄妹聽著亦覺尷尬不已。楊楝面色漸漸變白,不得不跪下請罪。一時間誰也不敢說話。太后冷眼瞧著,輕輕地笑了一聲:「不過是小孩子家比箭玩兒,何必當真了?倒像是阿楝輸不起似的。」

  皇帝聽出這話分明是諷他量小,心中不是滋味:「兒子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阿楝從小受先皇和兄長的精心栽培,兒子也盼他能給宮中的弟弟們做個榜樣。」

  太后笑道:「阿楝還年輕著呢,就放他逍遙幾年吧。要說什麼做榜樣的話,誰能像皇帝那樣堪為天下之表率呢?」

  皇帝被太后一句話堵住了嘴,幾乎不得不挽起袖子下場射箭了。徐安沅一看勢頭不妙,連忙插道:「陛下,我實說了吧。這原是我和哥哥在家中常玩兒的把戲,早就配合得極熟練了,哪有射不中的,陛下可別怪我們兄妹作弊才好。」

  太后橫了她一眼,又好氣又好笑,順勢將她摟在懷中:「這分明就是徇私舞弊,不罰你罰誰?你們兄妹合夥兒算計阿楝,我可不依的。還不快斟了酒去敬你楝哥哥,看他肯不肯饒你!」徐安沅又羞又嗔,眾人連忙跟著一陣笑鬧,總算混過去了。

  「這算什麼?」沈夜忽然輕輕地哼了一聲。

  雖然徐安照跟皇家沾親帶故,外男參加宮眷的慶筵終究是違背典制。無奈這是太后的恩寵,連皇帝也說不得。他從前面進來時,宮眷們這邊樓上齊刷刷地放下了簾子,唯恐失儀。而徐三小姐雖年幼,在一眾男子面前抛頭露面亦有失閨閣身份。沈夜出身江南詩禮世家,對徐家這一套舉止自然極看不慣。

  琴太微回頭看看,見周圍無人,方低聲道:「徐家是軍功出身,當然他們都要習武啦。」

  「我不是說這個。是說徐三小姐,居然管她姐夫叫哥哥。」沈夜繼續數落著,「若這樣都算,那你也可以管徵王叫哥哥了!」

  「我姐姐又不是徵王妃……」琴太微忽然明白過來,沈夜說的不是淑妃,而是指徐安沅的祖父和太后是手足,琴太微的外祖母亦是先帝的妹妹,論起來都是三代裡的表親。不過徐三小姐可以和皇子們稱兄妹,而她琴太微只是個奴婢。

  她管謝遷叫過哥哥。當初因為早早定過親,謝家又講究門風,所以她和謝遷見面的時候並不太多,將來也再沒機會了……琴太微眼前忽然朦朧起來。她定了定神,將手邊的半盞剩茶端起來,一仰脖子吞了。

  隔著簾子望下去,只見徐安沅果然捧了酒杯,笑盈盈地朝楊楝走過去。沈夜皺眉道:「徐家是想讓舊女婿做新女婿,可這也太……」

  楊楝不易察覺地倒退了半步,旁邊有一個老年內官立刻上前接了酒。徐安沅見狀有些不知所措,想好的說辭亦凝在嘴邊講不出了。

  這時忽然聽見皇帝悠悠道:「徐小姐,阿樗說他也想試試。」

  得了這個臺階,徐安沅立刻轉身走開。她瞧了瞧立在皇帝身邊滿面通紅的楊樗,做出一臉愁苦狀:「回皇上……可我沒帶兔子來啊!」

  眾人轟然大笑,連躲在簾子後面的妃嬪們都笑得前仰後合,一時釵環叮噹,又跌碎了好些杯盞茶盤,潑了一地茶水。宮人們忍著笑趕上來收拾,樓上一通忙亂。只有賢妃一動不動,微微歎了一聲。

  太后止住笑,戳著徐安沅的臉道:「偏你這麼小心眼兒,再拿一朵花出來都捨不得了?」

  「是真沒有了,怎麼辦呢?」瓶中的紅色芍藥花俱已被徐安沅摘下,再不剩一朵。眾人又是一通嬉笑。便有機靈內官跑到場中,將徵王打落的那一枝花兒拾了回來,捧給徐安沅:「小姐將就一下吧。」

  徐安沅無法,只得將殘花縛在箭尾射了出去,橫空而過——卻不見楊樗的箭追上。「噔」的一聲,帶花的羽箭紮在了戲臺柱子上,楊樗這才反應過來,慌忙松弦放箭。羽箭倒也不偏不倚穿透了戲臺上的紅花。

  眾人一時無聲,不知道是該笑話,還是該喝彩。太后見楊樗僵在那裡訥訥無言,只得出來打圓場:「你這個法子好,十拿十穩,百發百中。」又轉向皇帝道,「我只道阿樗一向老實,今日竟然也會耍點小聰明了。」

  「這樣也算?」徐安沅低聲道。瞥了一眼楊樗,見他面如豬肝,前額鼻尖全是豆大的汗水,徐安沅心中的鄙夷愈發強烈起來。

  這場小小的箭術比賽令楊家子弟顏面盡失。皇帝早已沒了心緒,淡淡道:「都賞了吧。」

  分賞既畢,眾人歸位。臺上金鑼重開絲管齊鳴,大戲又開張了。經過剛才一番折騰,每個人都缺了點看戲的心緒。皇帝瞥見太后神游物外,便傳了傳了戲單子來請太后重新點戲,太后笑笑推了,卻讓楊樗點。楊樗什麼也不明白,紅著臉胡亂點了一出《斷烏盆》。

  徐安沅瞥見這戲碼兒,愈發興味索然,忽想起琴太微的事情來,忙對身邊宮女說起:「你上東樓那邊去找坤甯宮一位姓琴的宮人,請她過來與我相見。」

  「慢著。」太后余光瞥了一眼皇帝,覺得他似乎面泛微笑,遂對徐安沅笑道,「這裡亂哄哄的,隔日再傳她吧。」

  「可是——」徐安沅有些不解。

  「你姑媽早就帶著坤甯宮的人走了,」徐太后淡淡道,「誰叫你這時才想起。」

  楊楝袖著手坐在座位上,他胸中茫然,忽然見程寧在一旁,道:「我喝了酒,有些頭疼,想去後面睡一會兒。你去跟太后說一聲。」程寧剛想勸一句什麼,只見他已經搖搖地走開了,只得順手抓過一個小內官跟去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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