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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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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放下銅箸,欲拜謝聖恩,卻被皇帝托住。他又說:「小時候在宮裡偶爾見到熙甯長公主……我總記得姑姑就像天仙一般,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姑姑也老了。」 「春草秋風,終古而常然;朱顏華髮,孰可以不老?」說著這樣的話時,她自己亦不禁朝鸞鏡中望了一眼。皇帝隨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清光粼粼,美人的形影亦似真似幻,心中不免嗟歎。 淑妃想了想,輕聲問道,「陛下今晚去哪一宮安歇,肯不肯告訴妾?」 「今晚我不走了。」皇帝笑道。 「那我叫她們添一床被子來。」淑妃莞爾一笑,忽又想起一樁事,小心地問道:「陛下奏疏批完了?」 「沒完,明兒再說吧。」皇帝的嘴角忽然扯起了一道淺淺的皺紋。 淑妃心知不可造次。只是笑道:「明日複明日,陛下也會這個了。妾有一幅畫兒,要勞煩陛下指點一二,可否今日就批了?」 《洛神圖》已經染就,大案上鋪開三尺之幅,如明月流水。皇帝俯身細看,良久不置一言。 淑妃見他沉默不言,心知有異。皇帝也有些筆墨丹青上的小癖好,每常陪她讀書觀畫,皆是言笑晏晏、興致盎然。今日這姑射真人卻似觸動了他的心思,一張臉竟忽然黯淡下來。淑妃溫然笑道:「想是妾潦草塗鴉,果然不入陛下的眼?」 「挺好。比上次那個《雪擁藍關圖》更好。我倒想不出要怎麼誇你了。只是你不安心將養,還弄這些。」他看見桌上正有一管紫毫,便拈了起來:「既然還未題詩留款,就讓我撿了這個現成吧。」 他凝神想了想,有了文思,落筆寫道:灩灩灼灼何處神?態濃意遠淑且真。莫道舉世不堪步,何妨迤邐共紅塵。 淑妃見詩中嵌了自己的閨名,又是嬌羞又是歡喜,連忙謝恩不迭。皇帝笑道:「明日送到我那邊加璽,再著中書房好生裱了——讓鄭半山親自來作。」 第二章 鶴影 紅牆之上浮出一抹蔥蘢,那是皇城北首的萬歲山。此山乃帝京之最,山上遍植松柏,終年常綠,是帝后妃嬪們重九登高之處。先帝晚年好道,又在山中修築放鶴亭、鹿野苑,遠望如仙山樓閣,遙遙浮於皇城之上。她曾在城中遠望此山,卻從未有機會與它如此接近,近得可以聽見白鶴振翅之聲,聞得見山間草木之馨,令她未免懷念起故鄉的千岩萬壑、芳草嘉樹與長河碧海。 此日白雲在天,碧空如洗,映得山川秀美,鶴唳清長。帝京的冬日設若無雪,便只是草木荒疏,塵沙漫天,風如刀割。若非這如琉璃盞一般的藍天可以相望,豈不令人心如槁木死灰? 「琴娘子——琴娘子?」 她將目光從青天白雲間移開,循聲望向小院門口,看見一隻光溜溜的小腦袋伸了進來。 「小七,這麼早就散學了?」 小內官顛顛兒跑進來,朝她揚了揚手裡的本子。 她皺眉道:「又要我替你寫字?」 徐小七涎著臉蹭過來:「娘子的字最好了。我寫字是鬼畫符,回回被先生用界方打手,一隻爪子都腫成粽子了。娘子你就行行好,反正你成天關在這裡,閑著也是閑著……」 「先生總會看出來的。這要是讓你乾爹知道了,瞧你怎麼辦。」雖是這麼說著,她還是一把抄過那本帖子。翻了翻看不過是「甲乙丙丁」之類,便鋪了紙飛快地寫起來——給小孩子捉刀,自然不能寫得太好。 「沈先生看不出來。」徐小七一面埋頭研墨,一面咕嘟道,「只要娘子不說,乾爹也不會知道。」 她隨口問道:「你說的那沈先生,是哪一位內相呢?」 「我們的先生不是內官。」徐小七的語氣頗為自豪,「先帝說內官要讀書明義才能入司禮監,所以內書堂都是請詞臣進宮來講學。這位沈先生,乃是翰林院侍講學士,名叫沈弘讓。」 聽見「沈弘讓」三個字,她的筆停了停,轉而嗤笑道,「該死,業師名諱也是亂叫得的?你可知天下多少讀書士子欲拜在沈先生門下而不得。你們內書堂請動他來講學,撿了莫大便宜。偏你還不認真。」 「娘子認得這位沈先生?」徐小七眨巴著眼睛。 她默了一下,推說道:「我哪裡認得。」 「娘子哄我,娘子必是認識的!」徐小七根本就不信,「快告訴我沈先生有什麼癖好,什麼忌諱,愛吃什麼,愛玩兒什麼……」 她好笑道:「你琢磨這些做什麼?他是先生,又不是你乾爹。你把四書五經背順了,就是投了他的癖好。不然,就是送他十斤窩絲糖,也糊不住他的嘴。」 徐小七還要鬧著她說,卻聽見外面傳來笑意朗朗的聲音:「莫非我的嘴就是能用窩絲糖糊上的?」 徐小七大驚,連忙抓過一本字帖兒往紙上遮蓋。她亦忙著收筆,四手一撞,墨汁濺了一桌。 來者是個年輕內官,穿大紅天鵝絨曳撒,腰掛司禮監牙牌,長身玉面,笑容可掬。 她有些慌張,斂衽道了聲萬福,又說:「我和小七說笑話呢,田公公請別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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