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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五


  這時,卻有早幾年的侍女慌忙出來阻攔,「不行!」

  「姐姐,怎麼了?」

  「這…這畫的不是太子妃,是…是公主,木槿公主…」

  鄭千瑤在門外聽著,一顆心忽然便沉了下去,然後忐忑。

  聚少離多,但蕭以靖給了她足夠的許可權去掌控太子府,隨後是整個後宮。她有機會看到蕭以靖陸陸續續畫的好些畫像。

  從七八歲的不解事小女孩,到十四歲嫁人時圓嘟嘟的嬌俏少女,始終都是蕭木槿,蕭木槿…

  他待她極好,卻從未替她畫過一幅像。

  而如今,他更為木槿奔波沙場,直至身受重傷,生死未蔔。

  「蕭木槿,那是…我的夫婿!」

  鄭千瑤遙望向夫婿目前所在的方向,眸中有淺淺淚影閃過,卻很快消逝。

  她緩緩踏向木槿的帳篷。

  木槿執筆在手,正安靜地畫著什麼。小晴和小朗都在她身畔的搖籃裡,一個睡著,一個正伸著懶腰自己玩,很是乖巧。

  鄭千瑤走過去,笑問:「妹妹在畫什麼呢?植」

  木槿道:「畫小晴、小朗的模樣兒。」

  鄭千瑤納悶,「妹妹畫他們做什麼?」

  目光轉處,已看到案上被丟在一邊的密信匣子,下邊還壓著封信函。信封上的字跡大半被擋住,一時看不出是誰的,只是看著並不像許思顏寄來的那一封墮。

  木槿繼續在畫著,邊畫邊低歎道:「但凡父母,沒有不愛自己兒女的。便是沒法在一起,也盼著能時常看到孩子的模樣吧?」

  鄭千瑤道:「那是自然。」

  低看頭時,木槿落筆俊逸,果然已經畫出了兩隻繈褓。

  只是木槿於詩書上向來懶惰,畫畫上更不曾用心,繈褓線條不過簡單勾勒,待勾勒到臉龐眉眼,更需細緻功夫。她便看著一雙小兒女的小臉兒犯愁了。

  不過畫了兩個圓圓的臉部輪廓,木槿便擱了筆,歎道:「其實畫了也白畫。小娃娃家一天一個模樣,若有三五天不見,連我這當娘的都未必還能認得出。」

  她拿指頭碰了碰小朗的臉,笑道:「你看他們,剛生出來時多醜!現在總算長得好些了!」

  鄭千瑤微笑,「剛生出來都這樣,臉兒跟小老頭似的皺巴巴。長到一個月開外,那皮膚才能轉作白淨幼嫩,看著就討人喜歡了!」

  木槿嚮往,「哦,那時應該會很漂亮。」

  鄭千瑤將那畫兒一端詳,提起筆來描上寥寥數筆,便見嬰兒面龐眉目俱全,生動可愛,已躍然紙上。

  木槿贊道:「五嫂果然聰慧過人,果然畫得好。只是這眉眼是不是太美了些?不像我的娃娃啊!」

  鄭千瑤微笑道:「聽聞皇上英秀非凡,小皇子、小公主如能妥加照料,日後自然也會生得極好。」

  木槿問:「五嫂這是……在替我這倆孩兒憂心?」

  鄭千瑤掃過桌上木匣,低歎道:「何止我憂心?皇上寵愛妹妹,國主心疼妹妹,哪個不憂心?妹妹悄悄叫人拿走皇上密信,應該……也知道了吧?」

  木槿將那張畫丟到一邊,蘸了墨,隨手又在紙上塗畫著,慢慢道:「五嫂同樣心疼我,想讓我知道,我自然也知道了!可那又怎樣?即便我親生父母是山野大盜、邊疆流民,我就不是蜀國的公主、吳國的皇后了?」

  鄭千瑤不覺搖頭,「若真是山野大盜、邊疆流民,倒也不妨。自古以來,出身賤藉的皇后都有,何況妹妹是先國主、國後親自抱養膝下的,誰敢說三道四?可若妹妹的生父,就是令吳蜀兩國生靈塗炭、血流成河的狄王……」

  她的聲音已漸漸低下來,「若真能輕易化解,皇上為何將你送回蜀國?國主又為何親自出征?我原以為妹妹深明大義,早就該看得明明白白。」

  木槿筆尖頓了頓,眼底微微嘲諷,「我深明大義,所以就該懂得收斂鋒芒,以免得罪那些胡說八道的大將?最好退位讓賢,躲到那些大將耳目之外,靜待風聲過去再祈求我曾經的夫婿接我回宮?嗯,皇上新晉了大將之女為貴妃,到時我的位置是不是得和現在這位貴妃換一換,以平息那些大將莫名其妙的不滿?」

  鄭千瑤苦笑道:「恐怕那些不滿和怨恨算不得莫名其妙。妹妹想想,這一回廣平侯叛亂,北狄入侵,全仗軍中將士抛灑熱血平叛殺敵,連蜀國將士都有多少人斷送在狄人手中……可吳國皇上卻娶了主謀者的親生女兒為皇后,蜀國國主也百般維護仇敵的女兒,叫那些大將怎敢放心為主上效命?皇上信裡可寫得明白呢,蘇世柏已經知道皇后身世,並直指皇后早有預謀,要憑藉皇子成為繼位君王的機會,把大吳的天下變成北狄的天下呢!」

  木槿低著眼睫,繼續持筆遊走,眉間已顯出一絲無奈,「五嫂,你可看出皇上和五哥是怎樣打算的?」

  鄭千瑤柔聲道:「他們自然一心為你打算。皇上迫於壓力,才將你暫時送回蜀國,以求蘇世柏、謝韶淵等人繼續效命;國主也趕緊出兵,希望逐走狄人,儘快平息此事。」

  木槿筆下已畫出了一支木槿。木槿花的花瓣簡潔,正與木槿灑脫隨意的畫風相符,看起來倒還不賴。右上方空白處再添幾片花瓣,畫面便愈發靈動,似能覺出風過樹梢,吹得花枝亂顫,花瓣飄零隨風。

  她似對那飄開的花朵甚感惆悵,盯著那花瓣嘆息了一聲,「於是,五嫂認為我應該聽他們安排,別辜負了他們的心意?」

  鄭千瑤道:「若妹妹安心留在翼望山,安有今日之禍?便是兩個孩子,也不必沒出世便經歷這許多波折。」

  木槿眉眼不動,唇角勾了一勾,「也是哦!難得糊塗一回,也許對大家都更好。橫豎樓小眠在劫難逃,我來不來,都沒能救下他一條性命,反搭上了從悅和其他許多部屬性命,當然不如憋著一肚子的疑惑在冀望山等著,還可免了目前兩難境地,對不對?」

  鄭千瑤背著光,面龐的線條愈發顯得優美柔和,「最重要的是,可以不讓妹妹最親近的人擔憂焦慮。為了能讓妹妹的身世瞞天過海,他們早已費盡心思,如今……你五哥不用說了,我只盼他能無恙歸來;而皇上一邊要堵住大將們的嘴,一邊要對付狄軍,一邊還得為妹妹懸心……」

  木槿眼底如融了細碎的水晶,淡淡瑩芒閃爍不定,「哦,可我也曾在回雁坡剿殺過大股狄軍,這還不夠證明我對吳國絕無異心嗎?」

  鄭千瑤道:「若蘇世柏等先入為主,或暗存私心,只怕並不足以說服大吳將士。畢竟,血統在那裡,而且……妹妹的生父,著實不是尋常人物,叫人如何放心?」

  木槿便惆悵笑起來,「於是,現在看來,我倒兩面不是人了?我殺的居然是和我一樣血統的狄人;而大吳將士還未必領情,也許還會看成狄人的苦肉計,為了得到大吳的廣袤天地在放長線,釣大魚呢!」

  鄭千瑤感慨道:「自然皇上、國主絕不會這麼想。只是生於帝王家,或嫁入帝王家,總有太多身不由己。妹妹二者兼備,想來感受比我更要深切許多。」

  木槿抬眸,「皇上這封信,說了我的身世,以及蘇、謝諸將的知情和猜疑經過,也說了會暫時將我送回蜀國,一則避免要緊關頭大將不安,二則避免我查問樓小眠下落查到些什麼,或被有心之人刻意告訴些什麼……倒也沒提過皇上和五哥下面如何打算。」

  鄭千瑤道:「此事來得倉促,國主也只草草跟我提過。蘇家抓了這個把柄,又有女兒在宮裡為妃,焉肯就此甘休?早晚會將皇后身世公諸天下,逼皇上放手。到時連小皇子都難免受牽連。所以國主曾和我說,與其坐等他人算計,不若生下小皇子後,便將小皇子送回吳國交蘇貴妃撫養。」

  木槿聽若未聞,卻又提起筆來,竟快速在木槿花的左邊空白處畫了四個橢圓形的圈兒。鄭千瑤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問道:「妹妹在畫什麼?」

  木槿道:「畫著玩兒。五嫂繼續說,妹妹我洗耳恭聽著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在四個橢圓圈兒裡又各畫了一個圓圈兒,卻真的像在畫著玩兒了。

  鄭千瑤細查她神情,覺不出其他異樣,只得繼續道:「蘇貴妃無子,蘇家必定把未來押在這個孩子身上,絕對會保他,而不是倒他。等小皇子立作太子,羽翼漸豐,不怕蘇家從中作梗,便可迎回妹妹了……妹妹若怕回蜀宮被人閒話,有國主和我在,盡可以留在翼望山,或住到別的行宮,好好休養幾年再回吳國做你的富貴皇后!」

  木槿繼續在那大圈圈小圈圈上塗畫,繼續詢問:「五嫂,等我休養幾年或幾十年,我的小皇子還認得我麼?」

  鄭千瑤道:「骨肉連心,自然是認得的。皇上也是自幼與明懿太后分離,不也是一直記掛著太后?前年明懿太后病逝,皇上有多難受,想來妹妹也不會不知道吧?」

  木槿卻終於忍不住,擲下筆笑出聲來。

  §木槿榮,扶搖九天萬里遙

  她站直身,直視著鄭千瑤,說道:「五嫂對皇上的妃嬪家世都能了若指掌,想來不會不知道,我入吳三年,尚與皇上形同陌路!為什麼?就是為了皇上認定明懿太后生而不養拋棄了他!好歹明懿太后還在他小時候出現過呢,若是完全沒出現過……就如你們現在跟我說狄王是我生父,再問我會不會因此拋開養育我的父母、愛惜我的夫婿,以至於我腳下的這片土地,跑去認什麼生父,我只能回答你們兩個字:荒謬!」

  鄭千瑤退了一步,「妹妹是擔心小皇子不認你?」

  木槿笑道:「不是擔心,而是斷定!」

  鄭千瑤不覺面色一白,「這主意原是你五哥說的。妹妹若覺得不妥,回頭可以再議。」

  木槿目注她,「五嫂,五哥或許說過若我在吳國容不了身,便留我在蜀,或許還說過要把皇子送回吳宮,確保其嫡長子的地位不受動搖,但他不可能因為怕人說我閒話,便讓我流落在什麼翼望山、什麼行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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