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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四


  木槿心悸。

  鄭倉繼續道:「公子曾派人回去打聽,帶回來的就是這張獨幽,和他姑姑的死狀。從那時候起,他就寢食難安,記掛著那個被他丟棄的小今。」

  木槿脫口問道:「小今?不是早就死了嗎?」

  樓小眠待她向來特別,有一個原因,便是覺得他的小今若能長大,應該會很像她。

  鄭倉聽木槿反問,怔了一怔,忽一拍腦袋,說道:「哦,他那樣說,那應該就是那樣了……公子呵,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辦,都依你,依你……你喜歡獨幽,我便拿它給你陪葬好不好?就是弦斷了,倉叔不會修啊,倉叔不懂琴啊……」

  他繼續圍著火堆蹣跚地行著,行著……

  木槿的心砰砰跳得極激烈,思緒如亂麻揉作一團,好像要抓住什麼,卻又抓不住。

  而火堆已漸漸熄了。

  曾經芝蘭玉樹般的絕世男子,只剩了一堆灰白的枯骨。

  木槿策馬奔回石屋時,鄭千瑤已經到了,正含笑抱著小朗,並指點身畔侍女先將小晴抱進一個嶄新的搖籃裡。

  轉眸見到木槿踏出,鄭千瑤一雙大眼睛已經笑得彎了起來,忙將小朗交還穩婆,行禮道:「千瑤見過皇后娘娘!」

  木槿忙搶上去挽住,還禮道:「五嫂客氣了!都是一家人,何必拘禮?叫我妹妹就行。」

  鄭千瑤面如銀盤,唇似點櫻,肌膚如璧,卻又泛了健康明澤的輝芒,有種發于天然肌理中的氣度光彩,果然與木槿頗有幾分相像。

  但她舉止穩重,眉眼柔媚,不似木槿清貴靈秀,疏曠不羈。

  二人敘話已畢,鄭千瑤便邀木槿前去蜀軍營帳。

  她笑道:「聽得近日之事幾度驚魂,幸好上天護佑,得以化險為夷,母子無恙。我這邊已經趕著派人去回稟皇上,請皇上不用太急,回頭到蜀營和妹妹相會即可。」

  木槿明知北疆動盪不安,此地亦不宜久留。只是瞧著地上樓小眠臥過的茵席尚在,琴音也似在耳邊回蕩,人卻已在化作一堆枯骨,心下潸然不已。

  又問蕭以靖狀況,鄭千瑤眉間才閃過一絲憂慮,說道:「他先前傳回消息,只說並無大礙。但他的性情妹妹也知道的,不到萬不得已,他哪肯說自己傷勢沉重?待要派人前去查探,只聽說是在北狄境內,又不曉得具體位置在哪兒,這兩日委實讓人憂心。」

  木槿忙道:「那地方母后帶五哥和我去過一次,我倒還記得路線,回頭我把具體地址畫給五嫂吧!」

  鄭千瑤展顏,「那麼,千瑤便先謝過妹妹了!」

  她頓了頓,又道:「我和國主雖做了四年夫妻,卻常常聚少離多,到底比不得你們兄妹十餘年情誼。比如太后養病于譙明山,我竟是在太后故去後才知道的。」

  木槿眸光一閃,「哦,我也是太后臨終來到吳都尋找皇上,這才聽說了前後因由。父親行事向來自有主意,連五哥也未必知道的。」

  鄭千瑤點頭,坦然笑道:「也對。是我多心了!」

  ***

  目前曹弘、盛從容、謝韶淵等吳蜀大將都在代郡、朔方城附近激戰,這一帶暫時還算安全。

  鄭千瑤聞得吳蜀聯軍已占得上風,也無意前去湊熱鬧,只和木槿商議著,先找有水源處安營紮寨,等許思顏前來接走木槿,便會先行返回蜀國。

  蕭以靖重傷,形勢不明,她必須趕回蜀都安定人心,不宜再留在江北。

  後來找到的水源處,居然還是在之前那處櫟樹林附近。

  木槿瞧著熟悉的櫟樹林,想著那幾日的生死驚魂,恍如隔世。

  鄭千瑤貴為國後,雖隨夫來到江北戰場,蕭以靖到底不肯令她受苦,所攜物什倒還齊全。鄭千瑤早令人為木槿佈置了帳篷,將自己所用之物勻了一半出來,又急令人去預備嬰兒所用之物,並喚軍中大夫為木槿診脈並開藥調理,生恐她這幾日受驚產子,落下病根。

  木槿見她行事細緻周到,想來五哥得她照料,也必事半功倍,心下又是感慨,又是欣慰。細聽蜀軍上下風評,對這位國後亦是敬重有加,連青樺、顧湃等木槿近衛冷眼看了半日,都是讚不絕口,慶倖蜀國得此賢後。

  木槿雖未復原,但得了大歸元丹及隨身藥物助力,到底已無大礙遂命近衛預備了祭禮,帶著一雙兒女過去祭奠許從悅。

  「黑桃花,我來看你了!」她將美酒酹於墳前,歎道,「再也吃不著你炒的葵瓜子了,真不開心。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其實很愛你炒的瓜子。」

  才不過三四日,許從悅墳上已經有了幾莖新萌的碧草。

  木槿扶著那墓碑,眼前又是他桃花水眸欲語還休的模樣,不覺又紅了眼圈,「我知道這邊孤單,你再忍耐一陣,很快,很快皇上便來了,他會帶你回家……吉太妃雖被遣送在宮外,但我們也沒有為難她。以後,就讓她自己選擇未來的生活吧!若她願意,皇上和我會送她終老。對不起,沒能讓你們母子團圓。」

  身後已傳來鄭千瑤溫和的聲音:「妹妹果然情深意重,想來許公子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吧?」

  她緩緩走來,亦斟酒以酹。

  木槿歎道:「這幾日,我連失摯交好友……都是因為救我。」

  鄭千瑤挑過繈褓上擋風塵的細紗,看一眼侍女懷中熟睡的小朗,勸道:「妹妹別想得太多。別的不說,便沖著皇長子,他們的付出都不算白費。」

  木槿搖頭,「我寧願他們晚一兩年出世,也不想付出這樣的代價。」

  鄭千瑤道:「妹妹這主意可錯了!皇上年富力強,聽聞宮中亦有其他妃子受寵,如妹妹這般…還是儘早生下皇子為好。」

  木槿正去抱小晴,卻聽她話裡似另有所指,不覺皺了皺眉,「早生晚生,也只有我生的才是皇家嫡子。若他真敢寵愛其他妃子,我也不會賤到靠孩子去攏他的心。」

  鄭千瑤咳了一聲,「對,妹妹是皇后,是皇后…」

  她幾番欲言又止,才道:「聽聞皇上親征,吳軍士氣大振,昨日已經收復代郡。雖說那邊還亂著,但皇上聽說妹妹產下皇子,已經快馬趕來,預計夜間該到了吧?到時妹妹可以和皇上好好談談。」

  木槿「哦」了一聲,目光淡淡掃過她。

  鄭千瑤笑了笑,不急不緩地走向那邊紮營的地方。

  周圍很靜,偶有鳥兒啁啾,便能聽得鄭千瑤踩著枯枝敗葉漸行漸遠的步履聲。

  步履聲漸不可聞時,卻傳來鄭千瑤隱約的吩咐:「月影,去把我帳篷裡書案上的那只密匣收起來…對,就是皇上寄給國主的密信…」

  木槿把玩著小晴細軟的小手,頭也不抬說道:「青樺,聽到沒?去把那密匣拿來給我。」

  青樺愕然,「娘娘,那個應該是國主之物吧?這是讓屬下去…」

  「偷」字總算沒說出口。

  木槿道:「五嫂把放的地兒都告訴我了,若不去拿,她豈不失望?」

  青樺一凜,目測了下鄭千瑤和他們的距離,果然覺得她應該是故意的。

  再看向木槿時,卻見木槿遙望遠方悠悠流雲,慢慢道:「其實,我也想知道皇上到底和五哥說什麼了…」

  青樺是木槿諸近衛之首,家世清白,身份不低,活了二十多年沒做過賊。

  好在鄭後與木槿的帳篷相鄰,帳篷附近的守衛兵不少來自蜀宮,原就認得青樺,也沒想過防備他。於是青樺藉口娘娘讓取樣東西,光明正大地走入帳篷,拿到木匣後坦坦蕩蕩走出來,送入木槿帳篷。

  片刻後,木槿回了帳篷,然後一直沒再出來。

  近衛和侍女都在外面守著,裡面只有她和她的一雙兒女。小晴、小朗偶爾哭幾聲,但很快被安撫住。

  其間青樺、顧湃進去過一回,又很快出來。帳篷內看起來風平浪靜,毫無異樣。

  鄭千瑤站在樹影裡遠遠看著,已有些神思恍惚。

  依稀記得,剛剛嫁入太子府,她滿是初為人婦的喜悅和羞澀,盡責地打理著他們的府第,不時四處監察府中下人做得可有不周不到之處。

  書房外,她便聽到了裡面的侍女在議論。

  「咦,這畫的不是我們太子妃麼?」

  「對啊,雖然不是很像,但這眉眼畫得可還真靈動,快要活過來似的!」

  「那咱們去拿給太子妃看?」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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