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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七


  蕭以靖道:「幸虧你毀了自己的臉,沒人敢娶你。否則,你男人不被你氣死,也會氣得弄死你。」

  田烈一笑,扯開臉上的縱橫溝壑,愈發顯得恐怖,「國主說話有點毒。」

  蕭以靖依然垂首瞧著自己妹妹,淡漠答道:「彼此,彼此。」

  田烈皺眉,向外張望片刻,說道:「我要出去一下,找兩樣藥材。」

  「現在?」

  「現在。」田烈戴上帷帽,掩住那張慘不忍睹的臉,依然是高挑窈窕的倩美身影,「來的時候倒也預料到公主可能會早產或體虛,帶了好些對症藥材。不過那兩樣太尋常了,留心些四處都能采到,所以沒帶。」

  蕭以靖看向帳外黑黢黢的天,抬高了聲音吩咐隨侍,「小奚,你和陸平陪田大夫走一趟吧!」

  田烈甚是感慰,邊向外走去,邊說道:「國主不用為我擔心。我這模樣,閻王爺不會收,無常鬼也會把我當同類,安全得很。」

  蕭以靖道:「孤也覺得閻王爺不敢收你。但孤怕你忽然發現什麼珍奇草藥,便不記得回來了!」

  田烈便不響了。

  說到底,她和顧無曲是差不多的瘋子。

  顧無曲能忘了娶妻那回事兒,她自然也能忘了救人這回事兒。

  ***

  田烈離開時已近三更,餘下還有十餘名近侍商議了各自防守方位,很快各司其職安靜下來。

  蕭以靖將燭火移得近些,坐在氈毯上靜靜看著木槿。

  以前被自己抱在膝上,搖頭晃腦頌著兵書的小女孩,仿佛在一轉眼,便已長大,遠嫁,成了他人的妻子,並即將成為一個母親。

  他低低地歎,唇角微微勾出的弧度,不知是笑,還是傷。

  氈毯旁放了木槿的龍吟九天琴。

  蕭以靖輕輕捉過木槿的手,看她受傷的手指,素日疏離冷漠的黑眸禁不住湧上痛惜。

  他拿帕子一根根拭著琴弦,將血污慢慢拭盡,才抬手撥弦。

  他在音律上並無太高天賦,也從不曾下過功夫。此時隨手彈奏,只是很尋常的家常調子,親切裡帶著些溫柔活潑,宛如小兒女在林間溪邊打鬧,一路都是天真無邪的歡聲笑語。

  再不像一個清冷沉靜的君主所奏。

  可在木槿跟前,他從來不是什麼太子或國主吧?

  他是疼愛她的哥哥,會站在杏花如雨裡推她蕩秋千,會把她抱到高頭大馬上馳騁打獵,會抱她在懷裡,為她哼並不算好聽的童謠。

  多少次,她便是在他簡單到笨拙的歌謠裡酣然入夢。月光從敞開的窗口流淌進來,他便借了月光出神地看著小妹妹。

  看她圓圓的臉,粉粉的唇,和安靜垂落的睫。小小的鼻翼微微地翕張著,他聽得到她勻細的呼吸。不知為什麼,他忽然就覺得很開心,很安心,連沉重的太子課業都因著這小女孩而多了幾分趣味。

  他不知道有一天會泥足深陷;他甚至根本沒想過那個可能。

  直到,父親吩咐預備木槿婚事,他忽然間心如刀絞,才漸漸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他失去的又是什麼。

  也許這一世,他註定只能是她的哥哥。

  那麼,他一定要做她最好的哥哥。

  再不知究竟彈了多久,最終連蕭以靖也分辨不出自己到底彈的是什麼,連忙按住琴弦,結束那淩亂的琴聲,微微地發怔。

  身畔,忽有女子微弱的聲音傳來:「五哥……彈得好難聽!」

  蕭以靖心頭劇震,忙回過頭來,正見木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來,正側頭瞧向他。

  別說早年的嬰兒肥,連原來圓鼓鼓的面龐都已瘦得削了下去。她蒼白虛弱得像一片紙人,把一雙眼睛襯得又大又黑,卻若驚若喜地凝視著他。

  「木……木槿!」

  蕭以靖忽然間哽住,丟開琴小心將她抱起,擁到自己懷裡。

  木槿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連日的奔波辛苦,勞累委屈,伏在他懷裡嗚咽起來。

  蕭以靖拍著她,低低道:「別哭,別哭……沒事了,很快便沒事了!」

  木槿道:「還好五哥來了!我原以為,我活不了了!」

  她忍了淚,心頭依然酸楚,「我盡了全力,可從悅還是死了!跟我的人也是死的死,傷的傷,連那五千蜀兵……」

  蕭以靖柔聲道:「你既全力以赴,一切結果無非天命,何必放在心上?何況我去得還算及時,領的兵馬已跟他們會合,如今正在追擊慶南陌。我不放心你,所以先過來找你。」

  木槿便緊盯向他,「五哥,慶南陌是狄人內應。先後設計兩國兵馬的人,應該就是他。他想讓你和大郎不和。」

  大郎,她的大郎……

  蕭以靖呼吸微微一頓,旋即淺淺笑道:「嗯,五哥不中計。五哥會幫你的大郎儘快趕走狄人。你別再費心,趕緊養好身子要緊。」

  木槿這才想到挪動了下身子,卻覺自己四肢如棉花般柔軟著,虛弱得使不上力。

  她苦笑道:「我這人自私,怎麼也見不得跟我的人被人欺負,用了點旁門左道的法子,恐怕會大病一場。」

  她說著時,伸手去撫自己的腹部,頓時放心了許多。雖然陣陣酸疼,倒還圓滾滾的。新換的下裳也算乾爽,想來孩子暫時應該無恙盥。

  蕭以靖留意著她的神色,柔聲道:「田烈已經去替你取藥了,很快會回來替你醫治。你和孩子都會沒事的。」

  「田烈,跟母后學過醫的那個女史?」木槿松了口氣,「那可真再好不過了!我動了胎氣,只怕會早產,正擔心支持不住。」

  是女子,又有一身極好的醫術,自然比一般的穩婆好太多了瀘!

  蕭以靖微笑,「田烈去尋的兩味藥很尋常,應該已經找到了。山路難行,怕是躲懶了,打算天亮後再回來?」

  計算此地距朔方城距離,離弦快馬加鞭,也該早到了吧?如果能順利見到樓小眠,也許天亮前就能趕回,卻不知能不能帶回大歸元丹。

  兩顆,就可以有六成的機會讓木槿和她的孩子死裡逃生。

  可如果……拿不回來呢?

  兩成,哪怕只有兩成的機會,他也得讓木槿緊緊抓住!

  蕭以靖低眸凝望著倦乏地依在自己懷裡的妹妹,忽輕笑道:「木槿,田烈替你把過脈,孩子健康得很。」

  木槿不由精神一振,笑道:「他自然健康得很。除了這幾日,我可從未讓他吃過半分苦頭!」

  她自己是個很懂享受的人,孩子待在她肚子裡自然沾著她的光,哪裡還會吃苦頭?

  蕭以靖笑意更濃,「說錯了,應該說是『他們』。」

  木槿愕然,「他們?」

  蕭以靖眉眼蘊光,點頭道:「是一對雙胞胎,都很健康。不過田烈說了,孩子並不太大,所以很好生養,叫你不必擔心。」

  木槿又是緊張,又是歡喜,已禁不住笑道:「那敢情好,很好啊!」

  大狼指著她生四個兒女,如今這胎出來,任務可就完成一半了!

  她振足精神坐起,纖細的手指微顫著在百寶囊裡翻尋,卻是找能讓自己儘快復原的藥。

  蕭以靖忙道:「不必亂翻了!田烈那裡帶來的藥多著呢,應該比你這些藥更對症。」

  木槿笑道:「真想看看我的兩個孩子長什麼模樣!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男孩,我還打算討樓大哥的女兒做兒媳婦呢!」

  聽得「樓小眠」三字,蕭以靖微微皺眉,「樓相沒有女兒吧?」

  木槿道:「如今沒有,日後總會娶妻生子的吧?」

  可惜,再也不會是花解語為他生兒育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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