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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〇


  木槿怒道:「他有傷我之意?我怎麼覺得,他只是想告訴我一些事?而你……你在殺人滅口?」

  最後四個字說出,她的目光已極是淩厲,「這人不是中原人,而是狄人!你在江北呆過很久,應該聽得懂那邊的話吧?不知他說了什麼,要讓你這麼迫不及待,居然當了我的面殺人滅口!」

  許從悅立於風口,卻有片刻的窒息。

  然後,他漲紅了臉,握緊拳道:「我為什麼要殺人滅口?皇后是想說我和狄人暗通款曲嗎?若有我那樣的念頭,我何必束手就擒,心甘情願回京領罪?若皇上、皇后疑心我,又何必派我一路護衛皇后?」

  木槿道:「我不願疑心,相信皇上也不願疑心!但也需你坦坦蕩蕩,不讓我們疑心才行!你若不想我們疑心,那便給我一個理由吧!殺這人的理由!」

  許從悅俊美面龐再度由紅轉白,幾綹濕發無聲垂落,讓他愈發目光幽暗,神色失措。

  木槿等了片刻,聽不到他回答,遂又道:「或者,方才那狄人說的話引起了你的殺機?你不是和狄人沒關係嗎?你不是同樣想將狄人逐離大吳土地嗎?那便告訴我,那個狄人到底在說什麼吧!」

  §惜花時,莫誤舜英占春開

  許從悅垂頭看著那具屍體,好一會兒,才搖頭道:「我的確不懂狄人的語言。但我可能真的會錯了意,看他神色有異,只想著怕他突施暗算,才出手殺他。」

  木槿再也按捺不住,寒聲道:「便是用殺織布的手法,一劍將他捅死嗎?」

  明姑姑、如煙都是大吃一驚。

  青樺、顧湃等近衛親眼見過織布死狀,方才便已察覺,織布和這狄人同樣被人背後刺入,一劍穿心而死,招式極為相似。

  礙于身份,他們一時不敢出口相詢,如今聽得木槿發難,便再也忍不住,都疑惑地看向許從悅。

  許從悅情急出手,原不曾想到這一層。眼見帳中眾人都以質疑猜忌的目光盯著他,木槿更是神色冷銳,只覺絕望如外面鋪天蓋地的雨點,瞬間席捲而來,不由萬念俱灰。

  他退了一步,慢慢道:「是。我殺了織布。」

  眾人目光頓時尖銳起來。

  木槿不知是氣是恨,握著明姑姑的手在哆嗦。

  她厲聲問:「為什麼?」

  許從悅慘白著臉,卻坦然說道:「沈南霜不知怎麼從太后那裡聽說了一點醉霞湖的安排,便去告訴孟緋期。沈南霜是蠢貨,根本沒能悟出其中玄機;孟緋期見不得你們好,也不會壞事。但織布在窗外聽到了。我怕功虧一簣,的確是……殺人滅口。」

  「丁」的一聲,卻是木槿腰間軟劍出鞘,指向許從悅。

  許從悅顫著發白的唇,勉強咧一咧嘴,沙啞著嗓子道:「你要報仇,動手好了。我這一世所求的,其實並不多。可惜……我想求的,向來得不到。若能死在你手裡,也算不枉此生。」

  木槿一時憶起織布生前的靈巧忠誠,一時憶起許從悅曾經的熱切善良,早已熱淚盈眶,只將那秋水般瑩冷的劍尖抵到他脖頸,同樣啞聲道:「你這話說給誰聽!是你自己枉負了你好端端的一生!須知自作孽,不可活!」

  許從悅點頭,「嗯,我自作孽,不可活。謝謝當年伏虎崗捨身相救。如今這一命……我還你。」

  他閉上了眼睛,黑黑的眼睫貼著眼瞼下方,不知被雨水還是淚水浸濕,帶著細細的水珠輕輕顫動。

  他道:「或許,你當年便不該救我,便可免了你們許多煩惱,更可免了我……」

  他哽住,再也沒有說下去,只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等她一劍刺下。

  許久,劍尖拖過一道冰涼水光,劃開他半濕的衣袍,從脖頸至胸腹,拉出長長的口子。

  許從悅悶哼一聲,垂頭看時,正見鮮血自皮下緩緩沁出。

  出手很輕,竟只割傷了淺淺一層皮肉。

  木槿劍尖朝下,仰臉看著他,已是淚流滿面。

  許從悅動了動唇,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

  明姑姑擔憂地扶向木槿,低聲喚道:「娘娘,娘娘沒事吧?」

  木槿搖頭,紅著眼圈向許從悅厲聲說道:「你的命是皇上赦下的,不是我救的。我這裡也不需要你跟隨保護,你滾回京城去吧!若隨我去蜀國,就是我饒你,我五哥也會活剮了你!」

  說完,她也不要明姑姑扶,自己大步踏出帳篷。

  明姑姑忙抓過雨傘跟去,「娘娘,等等我啊!」

  青樺、顧湃俱是和織布十餘年的深厚情誼,此時見木槿饒了許從悅,雖不好再去追究,但臨出帳篷之際,都忍不住狠狠地剜向他,恨不能將目光化作一道利劍,把他像那狄人一樣活活釘死於地。

  破敗的帳篷裡便只剩了許從悅一個人孤伶伶站著。

  他捏著拳,好看的桃花眸漸湧上層層淚意。

  他啞啞道:「你當年不該救我。我令你煩惱許久,你卻令我……煩惱終生。木……木槿!」

  他終於喚出了那個名字,那個他既無資格也無立場喚出的名字。

  大顆的淚水頃刻湧出。

  他孩子般站在呼嘯穿過的風雨裡哭起來,手中卻已捏上了懷中珍藏的玉色荷包。

  「暮落朝開木槿榮。」

  字跡的針腳沾上了淚水,愈發幽雅閃亮。

  依稀便是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木槿將他救上古

  樹,撲閃著明亮的眼睛焦急地凝望他,「黑桃花,黑桃花,你支持得住嗎?」

  「放鬆放鬆,看看,這一激動血流得更快了!」

  「別出聲!看我把他們引開!」

  玉色荷包藏著她親手剝的瓜子仁,輕輕塞入他懷中。而那尊貴無比的少女已飛身而起,奮力引開強敵……

  風雨裡,素衣的男子抱著頭蹲下身去,克制不住地痛哭失聲。

  ——不見當時楊柳,只是從前煙雨——

  木槿又氣又痛,晚飯都沒有吃,徑去榻上休息,足足聽了一夜的風雨。

  好在第二日天色雖然陰陰的,倒沒見繼續下雨,成詮便吩咐拔營繼續行往蜀國。

  木槿留心看時,許從悅果然已經不在車隊裡,卻與車隊保持了一二十丈的距離,不聲不響地在後面跟著。

  木槿便招來成詮,「去把許從悅趕走,本宮不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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