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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〇


  木槿點頭,「我倒得了些線索。她最後出現在一家酒坊,還和孟緋期見了面,然後便不知所蹤。——莫非貪上孟緋期美色,遂連大郎你也不放在眼裡,跟他私奔去了?」

  許思顏聽她出言調侃,佯嗔瞪她,卻也有些驚訝。

  「孟緋期……此人喜怒無常,她竟敢和他有牽扯,當真是活膩了!」

  以孟緋期的個性,哪句話冒撞了,提劍砍人乃是家常便飯。

  因近來紀叔明提起這位義女來,也多有感慨不滿之語,又親見沈南霜種種行徑,許思顏也懶得再去理會她的事,遂向木槿道:「別管她了。近日安排一下,先把桑夏送出宮去吧!我吩咐的事她已做得差不多了,再耽擱下去,若太后有所察覺,不會饒過她。」

  木槿嫣然一笑,「又叫我做惡人麼?好吧,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不想被人欺被人騎,最愛做這些惡毒事了!」

  ——極妙,極妙,正好朕下不了手——

  「嘩——」

  德壽宮裡,案上杯盞紙筆盡數被甩落于地,慕容雪按著胸口,面色已青白一片。

  「太后!太后娘娘息怒!」

  宮人跪了一地,無不膽戰心驚。

  「都滾下去!」

  慕容雪冷聲斥喝,身體晃了晃,卻扶著書案,努力穩住身形。

  宮人面面相覷,然後桑夏道:「娘娘,太醫再三吩咐,娘娘需修心養性,不宜動怒,還請娘娘千萬保重鳳體要緊啊……」

  慕容雪揚手指住她,喝道:「閉嘴!滾!」

  桑夏等無不噤若寒蟬,片刻後到底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慕容雪只盯著腳邊跪著的臨邛王妃林氏,待殿內一空,殿門闔上,方寒聲道:「臨邛王……竟真的依了皇帝吩咐,寫了歷數廣平侯罪狀的檄文,並當著文武百官在朝堂宣讀?」

  林氏抖衣伏地,哭道:「娘娘,娘娘容稟!王爺這也是給逼得沒法子啊!上次皇上回來後,京中便已流言紛紛,都對王爺不利。如今廣平侯不顧咱們死活,在那邊掀出滔天風浪,禁衛軍把慕容府圍得水泄不通,又無法入宮傳信,稍有行差踏錯,那就是個死字啊!」

  慕容雪森然道:「死?慕容家的人,本就是刀尖上掙下的功名,臨到頭來,居然會被一個死字唬住!」

  林氏一窒,轉而抹淚道:「太后娘娘,便是咱們不怕死,還得顧及老太妃她老人家吧?這麼大年歲了,身體又不好,她豈能經得起那等驚嚇?」

  「母親!」

  慕容雪微一失神,才道:「她老人家這輩子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還會怕這驚嚇?何況我還沒死呢,我的好哥哥、好嫂子,便都當我死了,會由著他們擺佈不成?」

  她聲音不高,卻氣勢淩厲,冷冷目光竟把林氏她逼得透不過氣來。

  林氏打著寒顫,只哭道:「可我們還能怎麼辦呢?廣平侯不顧我們生死,皇上……皇上似乎也早有了疑心,前兒又把繼源傳去,說是家國不寧,讓他代皇上前往相國寺祝禱行香,督促眾高僧設祈福道場七七四十九日……相國寺附近早已被禁衛軍把持,這一去便和家中失了聯絡啊!繼棠一身好武藝,莫名其妙便沒了音訊,只怕已經凶多吉少。繼初雖是我骨肉,說到底那是自找的。可咱們繼源……娘娘啊,繼源是慕容家最後的指望,皇上以繼源相挾,我們還能怎樣?偏偏宮裡素日幫傳訊之人被調開了,這關頭又不敢找不可靠的,沒法請娘娘的示下,於是……」

  慕容雪冷笑,

  「於是,臨邛王便親自通告天下,叛亂的廣平侯與慕容家無關?今時今日,慕容家本已芨芨可危,你們則用行動告訴天下人,慕容家早已……分崩離析!卻不想想,在別人眼裡,慕容家早已是一個整體,連你,連我,連臨邛王和廣平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廣平侯起兵誠然是冒險,臨邛王與他割絕關係,才是真正的禍起闈牆,給了慕容家致命一擊!試想,天下哪個能人異士,還敢為已露潰敗之相的慕容氏效力!」

  「可是……」

  「可是什麼?你們不想死,你們的命太金貴?林氏,我告訴你,若你們藉故推託過去,皇上未必會拿你們怎樣;可如今這道檄文一下,廣平侯卻已恨你們入骨。」

  她臉色青白,一口一個「你我」,全無素日高高在上的雍容隱忍,狠狠一腳踹在林氏肩上,恨恨道:「你們怎就敢斷定,這一戰,贏的一定是皇上?若得勝歸來的是廣平侯,你覺得他會放過你們?」

  林氏失聲道:「可……可目前的邸報,皇上兵馬已經將他們彈壓下去,雍王束手就擒,已經押解回京,平定廣平侯的叛亂,只是早晚的事呀!」

  慕容雪捏拳砸著書案,已是又怒又氣,「蠢才,蠢才!想我父親一世英雄,怎會有如此不成器的族人和侄子!邸報從何處發出?代表誰的意思,難道你們都看不出嗎?皇帝想讓你們看到什麼,你們看到的就是什麼!我就不信,狄兵蟄伏十九年,一舉出擊,有那麼容易對付!想平廣平侯之亂,也得看狄人給不給他那機會平吧?」

  林氏繼續發著抖,額上卻有冷汗涔涔而落,「娘娘是說……是說我們看到的都是假像,事實上穩操勝券的是廣平侯?」

  「廣平侯未必穩操勝券,但皇帝顯然同樣沒把握。你看他都把皇后寵上了天,這些日子不是一樣會找機會到蘇亦珊的宮裡坐坐?若他的江山穩固,何必委屈自己去找不喜歡的女人,還得擔心瑤光殿那賤人打翻了醋罎子!」

  那樣的醋罎子,便是打翻了,也該是幸福的吧?

  這輩子,她費盡心機,吃盡幹醋,依然只是,心上那人不喜歡的女人……

  心口一陣陣的,痛得如刀鋒絞過,慕容雪不由地壓住胸,弓著腰又喘不上氣來,

  林氏大驚,忙去扶道:「娘娘,娘娘……」

  轉頭欲呼人求救時,慕容雪枯白的手指緊攥住她手腕,力氣大得似能將她臂腕拗斷。

  她艱難地說道:「別叫人。我已不知道……還能信誰!」

  林氏恐懼地看著向來似乎無所不能的慕容太后,「什……什麼?」

  慕容雪吃力地坐了,指向茶壺。

  林氏連忙倒了盞茶來,遞到慕容雪手上時,慕容雪已自行從荷包裡摸出幾粒藥丸來,就著茶水吞了,又取一粒玉白色的藥丸含於舌底,闔眼靜待片刻,緊蹙的眉才慢慢舒展開來。

  可眉梢眼底,那縱橫的紋路已在曾經柔滑潤澤的肌膚上深深如刻。

  太后老了,病了,也許支撐不了多久了……

  林氏忽然間湧上這個念頭,然後自己也驚嚇起來。

  太后明明比她年輕。

  甚至僅僅兩年前,她還是個美豔動人雍容優雅的中宮皇后。可她怎什麼一轉眼便已蒼老成這樣?

  她膽戰心驚地上前一步,正要勸慰幾句時,慕容雪忽睜開眼,本已渾濁的目光冷冷橫過緊閉的窗扇,犀利得似要將那扇窗櫺擊得粉碎。

  「誰在外面?」

  慕容雪的聲音很沉悶,卻有種壓迫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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