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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九


  許從悅的態度著實曖昧得可疑,沒去對付衛白川,卻救了蘇落之,誰敢保證他不是別有居心?

  最終,許從悅將剩餘的府兵交給蘇落之編入軍中,自己隨禁衛軍回京,——以罪臣的身份,素衣披髮,鎖鐐加身,入朝受審。

  蘇落之很不放心,親自囑託了吳為和幾名校尉沿路照應,又與父親分別寫了奏表與軍情急報一起送上朝廷,卻是求皇上對許從悅網開一面。

  只要先保住他一條性命,眼前瞬息萬變的戰爭漩渦裡,一切皆有可能。

  ——許家人的共性:有時優柔寡斷但關鍵時刻不失血性——

  他們的奏表乃是緊急專遞,一路在各處驛站更換最好的馬往京中飛傳,自然比許從悅早了兩日到京。

  許思顏將那奏錶帶回瑤光殿,遞給木槿看,笑得甚是苦澀,「木槿,我怎麼覺得我這位堂兄越來越陌生了?你也曾自承是他生死之交,你可看得明白他想做什麼?」

  木槿聽他話語間既有惱恨,又有傷感,遂拿過奏表看了,思忖片刻,居然點頭道:「看得明白。」

  許思顏挑眉,「願聞其詳!」

  木槿道:「他雖是被迫起兵,但的確有過弑君奪位之念,所以後來才會領兵追殺皇上,並與慕容氏牽扯不清;可他到底是許家的人,這天下到底是許家的天下,他再怎麼想著借助慕容氏成全自己的私欲,也不願慕容氏引狼入室,把大吳江山交到異族人的手中。即便慕容氏最後打算把他推上皇位,他都不願背負這樣的駡名。」

  她將手中摺子一撕兩半,唇角微微勾起,「許從悅……這是打算用自己的性命來與慕容氏劃清界限,表明他與廣平侯的通敵外邦出賣家國的行徑無關。他到底是個愛惜聲名的人,他到底……是不折不扣的許家子孫!」

  「許家子孫……」

  許思顏苦笑,端起茶盞又放下,疲憊地歎道,「於是,我該為他是許家子孫便放過他?若非他一念私欲,這大吳江山……怎會如此遍地烽火,四處血腥?」

  木槿道:「若論他的罪行,的確該死。便是滿門抄斬也不為過。只是若他該處死,德壽宮那位,不是更該誅滅九族?」

  許思顏默然。

  木槿探手摸他眉眼。

  眉峰簇於指尖,似怎麼也撫不平,不復往日的沉靜平和。

  她柔聲道:「近日朝中諸事煩難,是不是很累?」

  「不累。」

  許思顏把她的手捉住,輕納於自己掌心,「每日回來瞧見你,想著用不了多久,便能見到我們的孩兒,我便開心得很,哪裡會累?」

  木槿仰頭,瑩潔面龐笑意微微,如飄浮著一層淺淡月光,「便是累,也不用瞞我。我知道都會過去的。」

  他們風華正茂,他們的人生剛剛開始,他們會看著孩兒出世,然後一起守護他或者他們長大。

  許思顏喉間滾動一聲醇厚的輕笑,「雖然有些煩難,但真的不累。東路目前戰事吃緊,但從悅自認叛臣,不肯與廣平侯同流合污,廣平侯反攻京城,便師出無名。且他身邊跟隨的兵馬長年與北狄相持,如今雖未合兵,卻是和狄軍一起對抗朝廷兵馬,縱然精悍勇武,卻難免士氣低落。再加上蘇世柏、謝韶淵都已趕到,手下亦是兵強馬壯,又有朝廷為後援,縱然朱崖關並被奪,一時也不至於落敗。待戰事拖得稍久,廣平侯補給不足,我這邊卻會另行安排兵馬相援,此長彼消,勝負之數可知。只可惜了大吳的百姓,平白遭了這場兵災……」

  他搖頭,剛對妻子舒展的眉便不覺又皺了起來。

  木槿見他主動說起朝政之事,也不肯再刻意避忌,遂問道:「東路暫時相持,那西路呢?」

  許思顏微笑,「西路,更不用憂心。慶南陌已經將狄軍擋于晉州城外,驃騎大將軍盛從容也在江北。且蕭以靖很重視邊防,這陣子正在北疆巡守,聞得狄兵入侵,亦提重兵親至前線,並上書表示願意襄助退敵。我已傳旨盛從容、慶南陌,讓他們凡事多與蕭以靖商議,必要時可合兵對敵。」

  蜀國名為大吳屬國,但這些年國富兵強,一度曾讓吳國君臣心存疑忌。但先有吳國的夏歡顏成為蜀後,後有蜀國的蕭木槿成為吳後,遂得兩國睦好,從未有過兵戎相向之事。

  且吳蜀二國都久受北狄侵擾,在合兵共同對付狄兵方面早已有了共識。

  唇亡齒寒,若少了彼此,各自的邊境顯然會更不安寧。

  最近一次,便是十九年前的譙明山之戰,吳蜀合兵一直打到北狄王廷,逼得居峌王膝行跪迎,遞罪己書,請降表。

  想來那種屈辱于居峌王亦是平生僅見,才會在其後一改原來的庸懦,勵精圖治,方能在十九年後再整旗鼓,氣勢洶洶捲土重來……

  木槿聞得蕭以靖主動提兵相援,許思顏話語間也少了幾分醋意,倒也歡喜。

  她笑道:「蜀國地域狹窄卻饒富,北狄、赫赫不時覬覦,歷代國主自然不敢大意,所以從我祖父、父親,到我五哥,都是文武雙全,每有戰事往往親至邊疆巡視或督戰。不過五哥老往邊疆跑,也不怕冷落了五嫂麼?」

  許思顏拍拍她的頭,「既然你覺得你五嫂受了委屈,待此事平定,咱們備上一份厚禮重重謝她如何?」

  木槿笑道:「好啊!若有機會,我還想瞧瞧墨兒呢!若像五哥,想來日後必定也是個顛倒眾生的絕世美少年。」

  許思顏瞅她一眼,默默喝茶。

  贊完她五哥,又贊她五哥的愛子,於是,他喝的茶莫名地有些酸溜溜的了。

  好在木槿並未繼續贊下去,轉而思忖著說道:「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皇上乃天下正統,但慕容氏在大吳朝堂盤踞已久,也頗有聲望。大郎不妨傳詔各州府,令天下皆知廣平侯為犯上作亂,先毀其在百姓間的根基。」

  許思顏莞爾,「可見得咱們倆心有靈犀。此事……我交給臨邛王去辦了!」

  「臨……臨邛王!」

  木槿往深裡一想,撫掌笑道,「怪不得你不去追究他當日罪過,還留他在京!果然一步好棋!先留他為人質,若威脅不到廣平侯,臨邛王見兄弟無視他生死,自然懷恨。由兄長站出來指責兄弟叛行,一則更加有力,二則也見得慕容家勾心鬥角,混亂不堪,——這樣的家族,誰還敢盡忠效死?」

  許思顏沉吟道:「此事太后應該尚未知曉,不然早該出面制止了吧?」

  自帝后回宮,朝堂一番對峙,臨邛王醜態畢露,慕容太后當場心疾發作,於是無人不知慕容家心存異心,且已被帝王所忌。眼見臨邛王被軟禁,和慕容家交好的右相衛輝被派出京城協助「平叛」後沒了消息,宮裡宮外還有多少人敢提著腦袋去討好慕容太后?

  故而近日德壽宮著實冷落,雖是太后所居,也快要形同冷宮了。

  提起太后,木槿卻想起另一件事來,「對了,你那位癡情無比忠誠無雙的南霜姑娘,似乎失蹤好幾天了?」

  許思顏睨她,「我身邊只有癡情無雙忠誠無雙的木槿姑娘!至於沈南霜……」

  他叩著桌面,倒也疑惑起來,「我原當她出宮置辦嫁妝,不想一去這許多日不見蹤影,這可也真奇了!」

  木槿納悶,「什麼嫁妝?你給她指了親?誰家倒楣孩子攤上她了?這是怎麼得罪皇上,才會塞給他這麼個禍害?」

  許思顏再不肯說出自己允諾過冊其為妃之事,只道:「沈南霜告訴了我一些事……我原猜著是不是被太后滅口,留心查訪時卻聽說太后那邊也在搜尋。想來對她下手的應該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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