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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便是離得再久,分得再遠,哪怕隔著兩個世界的距離,也不能阻止他在心中一遍遍臨摹她的模樣,直到刻入骨髓,鐫入魂魄……

  即便走到奈何橋邊喝完一碗孟婆湯,依然能隔著黃泉水認出彼岸花下的小白狐迨。

  就如,另一個素衣如雪的身影,即便遠隔天涯,亦能千里一瞬,將那癡愛一生的女子收入心底,細細收藏,至死不逾。

  許思顏無聲歎息,低低道:「我這位岳父……一世求仁得仁,也算是幸福的了!」

  畢竟有過那麼長久兩相廝守相依相隨的日子。

  遠勝另一人身處繁華卻孤寂一生。

  三個人的愛戀,註定會有一個人的落寞,誰也無法評判是非對錯。

  他攬著木槿,忍不住伸出手來,撫摸她隆起的小腹,忽輕笑道:「還好。」

  木槿始則不解,揉著淚眼瞧向他,然後破涕為笑,張臂將他抱住,擁住他堅實的腰,靠住他寬闊的胸。

  還好,上一代的憾事,終究沒在他們身上重演。

  縱然有過動搖,有過遲疑,但如今他們之間再無他人,——除了很快會出世的他們的孩子。

  他只會讓他們之間多了一重血脈相連的紐帶,從此愈加親昵無間,愈加密不可分。

  醉臥紅塵,閑聽風雨,做一對神仙眷侶,成一雙白頭鴛鴦,便不負這身處絕頂清寒無限不得不操勞營碌的一世機心。

  ——三個人的愛戀,必有一人,求而不得——

  德壽宮,寢殿。

  門窗緊閉,只余慕容太后一人在內,形單影隻。

  她執了玉壺在手,踉蹌撲到銅鏡前,看鏡裡憔悴的容顏,斑白的頭髮,愴然地大笑出聲。

  華麗卻陰冷的寢宮裡便有濃烈的酒氣回旋。

  她笑道:「死了,死了,那賤人死了,你們一個兩個的,就都活不成了?上窮碧落下黃泉,要成就你們絕世無雙的所謂愛情,我便註定是你們的陪襯,一生一世的陪襯,一生一世的笑話?」

  仰脖,冷酒入腹,似化成了火焰,烈烈焚著五臟六腑,疼得她躬起腰,幾乎喘不過氣來。

  鏡子裡映著她因扭曲而失去端莊的面龐,以及身後淒清的屋宇。

  從她坐上這人人敬仰的母儀天下的位置,這樣的淒清便如影隨形。

  哪怕她至尊無雙的夫婿白天笑顏以對,溫和有禮,也抹不去她一天天、一年年的瑣窗燭暗,孤幃夜永。

  不論在往日的昭和宮,還是在今日的德壽宮,永遠這般冰寒如鐵,冷寂如死。

  總以為她會等到某一天,某一天武英殿裡的那位素衣人影受不了他那同樣冰寒冷寂的殿宇,能夠走近她,抱住她,與她相偎取暖……

  可終究連那樣的念想也不得不拋棄了。

  往日屬於她的那座殿宇換了主人,卻開始熱鬧了。

  不論是寒冬臘月,還是春寒料峭,始終溫暖如春。

  那對小夫妻的其樂融融,將很快變成一家三口的其樂融融。

  可惜這一切已與她無關,那寢殿已更名為瑤光殿。

  她的侄女被打入冷宮;如果可能,下面慕容家更多的人會失去他們已經擁有的一切。

  慕容雪的目光全得陰冷,冷得便如屋外森森刮過的刺骨寒風。

  她桀桀地笑,「你們以為,以為真能那麼輕易便擁有那一切嗎?做夢!做……夢!醉霞湖,呵,且看鹿死誰手!」

  冰冷的窗外,沈南霜隔著窗紗上紮破的小洞,惶恐地盯著與平常判若兩人的太后,慢慢地退著,退著。

  仗著絕佳的輕鬆,她悄然離去,再未驚動一人。

  卡在宮門即將落鎖的時辰,她持了德壽宮的令牌出宮而去。

  宮中禁衛待要相阻時,她道:「太后令我去辦一樁要緊的事,今晚便需辦妥,只得連夜出宮了!」

  她本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後來雖因皇后的緣故被冷落,到底還是紀家小姐,何況如今又得太后寵信,方才給她令牌好讓她自由行走宮禁,禁衛如何攔得?

  一時看她離去,禁衛即刻奔入值房,告訴護軍校尉崔稷。

  崔稷皺眉,「即刻通知瑤光殿。我且去拖延她片刻。」

  人道中宮皇后自有孕在身就在深宮養胎,尤其前兩三個月,幾乎從不管事,誰又知曉,那邊沈南霜剛入德壽宮,瑤光殿的明姑姑便親自過來傳皇后的密諭,務要留心沈南霜一舉一動,若有逾矩,即刻報知。

  禁衛軍雖只受皇上節制,可誰不知皇上獨寵皇后,甚至隱隱有些懼內的聲名,皇后的意思無疑就是皇上的意思,他們又豈敢不遵?

  離宮約奔出大半個時辰,沈南霜來到一間小小的院落前,抬手敲門。

  許久方有衣冠不整卻容色豔媚的女子輕輕拉開門,媚眼如絲地抱肩靠在門欞上打量她。

  沈南霜厭惡地別過臉,大踏步走了進去。

  那豔媚女子便「嘁」了一聲,看她見了屋,方不屑地嘀咕道:「三天兩頭送上門白給公子嫖,叫床叫得比咱們都響,還裝什麼千金萬金小姐?賤人就是矯情!」

  正待關上院門時,旁邊人影一閃,一個瘦小男子猿猴般靈活地「擠」了進來。

  她正要驚呼時,那瘦小男子忙掩了她嘴,沖她笑了笑,黑亮亮的眼睛頗有幾分頑皮可愛。

  她不覺有些酥軟,正打算拿出風月場的種種媚態時,瘦小男子已一掌劈在她頸後,將她打得暈了過去。

  將她拖到暗處藏起,他得意地低低一笑,「瞧來我織布果然英俊瀟灑,人見人愛……待皇后產下皇子,看我也討門最漂亮的媳婦回來!」

  正是躡蹤而來的織布。

  他關了院門,輕捷地奔向前方屋子,尋找可以觀察到屋內動靜的方位。

  大正月裡極冷的氣候,孟緋期卻敞著胸斜臥於榻上,殷紅的衣衫隨意垂落,半在榻上,半在地間。

  旁邊案上有酒有菜,俱用了一半,尚未收拾。

  傻子都猜得出他方才正和那個風塵女子做著怎樣的好事。

  「怎會這時候來?」

  孟緋期懶懶地笑,隨手端過案上酒盞,將一盅美酒一飲而盡,又提起酒壺來,緩緩倒滿。

  而他另一隻手,已隨手一拉,將沈南霜扯入自己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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