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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許思顏眸心深處終於有抹冷銳,如流星般一閃而逝,輕悄湮沒於案旁氤氳騰起的爐煙中。

  謝韶淵答道:「李公公先前查到曾和鄭倉接觸的神秘人物,正是消失在餘春山附近。臣聞知後又派人去那裡多番訪查,意外聽說了倉真的事,又問了當年見過倉真的老人,聽其描述,身材容貌當與鄭倉一般無二。」

  李隨聞言,渾濁的眼睛裡已閃動神采,笑道:「此事多虧先帝英明,早先覺出樓小眠有些不對,暗中叫人留心監視,這才發現樓小眠、鄭倉一兩個月間總會在外秘密見些神秘人物。只是他們行動極其隱蔽,每次見面的人或地方都不一樣,先帝在世時竟不曾查到什麼。因為皇上看重他,老奴想著先帝的話,也不敢掉以輕心,這幾個月依然讓先前的暗衛繼續留心,才在四個月前盯住其中一人,掩藏形跡一直跟蹤到了餘春山附近。」

  許思顏微微闔目,思索道:「你們疑心,樓小眠並非樓渭生的幼子,而是當年這個大盜安排了另一個幼童李代桃僵,送到了楚瑜門下學習為官之道?可鄭倉怎會料到幼童一定會受楚渝欣賞並收為義子,既而入朝為官?別說楚相義子,若不成器,便是楚相的親兒子都未必能出人頭地。鄭倉經營十八年,就為一個很可能實現不了的縹緲夢想?」

  李隨怔了怔,「老奴倒未曾想得那樣深遠,只是先帝覺得樓相可疑,老奴也便跟著猜測他們可能別有居心。」

  謝韶淵皺眉道:「皇上,臣也見過樓相幾回,雖未深交,但亦知其外柔內剛,精于謀略,極有手腕,絕非受人擺佈之輩。」

  許思顏點頭,「鄭倉沒有操控擺佈他,而只是……聽命於他。也就是說,樓小眠很可能在八歲時便已有了鄭倉這樣的高手隨侍,並對規劃好自己的未來,借楚瑜為階梯,一步步踏上朝堂?」

  他忽然間打了個寒噤。

  八歲,不過懵懂孩童而已。

  若換一個人,他也許會當作笑話來聽;但如果是樓小眠……

  以他初入朝堂便一鳴驚人的才識,以他這麼些年表現出的手段,如此早慧並非不可能。

  謝韶淵已失聲道:「皇上,若樓相有異心,如今授以宰輔之職,豈非給了他天大的便利?」

  許思顏淡淡道:「不妨事。即使他不是真正的樓家少子,也未必能包藏禍心。朕許他的富貴權勢,天下還有誰能給他?便是有壞心,這麼些年治理貪腐,打壓權臣,樁樁件件無可挑剔,讓他繼續幫朕做下去,也甚好,甚好。」

  「可是……」

  「他的身世自然還要查下去,他到底跟什麼人在來往,也需仔細查清。記得小心行事,不可打草驚蛇。朕……還要用他!」

  李隨、謝韶淵同時松了口氣,連忙應道:「是,皇上!」

  許思顏點頭,這才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偌大的涵元殿再次只剩了他一人。

  禦案邊的鎏金狻猊香爐煙細如線,嫋嫋淡淡拂過年輕帝王俊雅秀逸的面龐,那眉目便有些恍惚。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磨挲著椅靠上栩栩如生的精雕蟠龍,有微不可聞的嘆息隨著煙氣縈出。

  「小眠……別叫朕失望才好……」

  ——朕不想做孤家寡人——

  這一年的除夕和元日,因著先帝過世未久,宮中一切從簡,並不熱鬧。

  此時木槿懷孕已近四月,作嘔煩心等妊娠症狀完全消失,終於能吃能喝,活蹦亂跳。

  待她微隆著小腹與許思顏一起受百官朝拜,倒也為新年添了幾分喜慶。

  元宵後,太醫診脈後,斷定龍胎穩固,母體康健,許思顏這才放寬了心,不再禁她的足,只是吩咐青樺、顧湃等人,出了瑤光殿務要寸步不離緊緊跟隨,以防再生不測。

  木槿見他事事周詳體貼,即便這兩三個月她因胎兒未穩不得不分床而睡,他也只在瑤光殿另設臥榻日夜相伴,再不曾到別的宮裡略坐,心下亦是歡喜,愈發安心保養,每日只觀花賞魚,看書練琴,閑來甚至又開始舞刀弄槍活動筋骨。

  許思顏提心吊膽看了幾回,見她懂得掌握分寸,動作還算合宜,這才放下心來。

  因嫌宮中之琴不夠好,她又和許思顏合計著,打算將樓小眠的獨幽琴再誆過來彈上幾日。

  許思顏聞言笑道:「彈上幾日?兩三日還是七八日?」

  木槿屈指一算,「一百八十日吧!待我幾個月後產下皇兒,忙著照看孩子,自然沒空彈琴,到時必定歸還他。嗯,一百八十日,也不算太久吧?」

  許思顏點頭,「不算久,於你最好是八十年,活到九十九再還人家更好。」

  木槿悻然。

  轉頭一思量,她又歎道:「算了,不欺負樓大哥了!瞧他這一向病歪歪的多可憐,再搶了他的琴,只怕他會哭得幾天吃不下飯了!」

  許思顏微笑,「放心,他若這般脆弱,如何做得我大吳的左相?」

  雖是夫妻間隨意的說笑,到最後幾個字,他的聲音已不覺沉了沉。

  木槿心思敏銳,立時覺出,問道:「怎麼了?」

  許思顏忙道:「沒事,我正有樣東西送你。」

  木槿清眸如一汪水銀悠悠流轉,瑩瑩曜亮,「又是什麼珍禽異獸?真想害我被那些長舌婦似的言官參下後位?」

  許思顏眉間眼底俱是笑意,「放心,有那長舌的,我自然替你剪了便是!」

  說話間已有宮人奉上一烏檀木的長匣。啟匣看時,又見繡了龍鳳呈祥圖案的明黃緞袋套住一物。遠遠看那形制,木槿心頭已是一跳驏。

  許思顏走過去,親手解了那緞袋,已露出古色斑然的黑漆琴身。久遠而深沉的木香立時若有若無地侵遍富麗殿宇,令人心神頓寧。

  「這是……」

  木槿又驚又疑又喜,已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撫上琴身。

  形制渾厚,古色古香,邊緣有雲龍驚起,昂首擺尾,金鱗閃耀,氣勢凜凜,似要破開木制琴身,一飛沖天……

  慌忙翻轉琴身看時,圓形池沼之上赫然刻著四字:「龍吟九天」!

  那字分明是名家手筆,顏色雖已古舊斑駁,卻勁健有力,放曠不羈,說不出的風采飄然,秀逸出塵。

  她不覺驚呼:「龍吟九天!真是龍吟九天!大郎你……你竟真找到了龍吟九天琴!」

  許思顏輕輕一撥弦,側耳聽那古遠明淨的琴聲一滌俗塵,溫柔笑意釅釅地蕩了開來,「我說了會替你找到比瓊響、獨幽更好的琴,自然說到做到。」

  木槿卻已顧不得謝他,急急地賞著琴,理著弦,欣喜地聽著那弦上琴音,黑眸因專注而清靈,宛若山間一汪清泓,剔透美麗得讓人心醉神迷。

  許思顏低眸瞧著,心跳不覺間漏了一拍,一時竟移不開眼,心胸間便有什麼驀地盈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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