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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許思顏陪木槿說了好一會兒話方才離去。

  一出瑤光殿,他的面容立時冷了下來。

  蘊了冰霜般的雙眸掃過身畔從人,他怒喝道:「傳許從悅!即刻傳許從悅入宮!瞧在素日手足之情讓他在京中多待幾日,他倒越發長了能耐了!」

  在瑤光殿外守候的內侍們不知因由,無不惶恐;那廂早已有人飛奔出宮,直奔雍王府。

  許思顏已逕自去了涵元殿,竟是一個從人不許跟隨,緊閉殿門等候許從悅。

  遂引得舉宮震動。

  早有和大太監王達要好的內侍悄悄前去打聽,是何事引得皇上震怒如斯。

  王達愁眉苦臉,低聲道:「只怕要出大事。」

  「嗯?」

  「上回皇上也曾這樣過一回。那次是召見了沈南霜沈姑娘,後來那結果大家都知道了!皇后……就是當時的太子妃小產,沈姑娘被逐出太子府,其他幾個已經受了封的,同樣沒一個能進太子府……」

  「那這次又是為何龍顏大怒?」

  「這個……咱家就不知道了!」王達瞅著那內侍,「咱們宮裡當差的,少說話,少打聽,多做事,多把心思放在主子身上,好多著呢!」

  那內侍便有些尷尬,再不敢細問下去,陪笑道:「我便是擔心揣不透主子心思,說錯話做錯事,才來跟公公打聽打聽。既如此,咱們還是謹守本分,只管小心侍奉著吧!」

  他躬身告退,王達也不挽留,目送他離去,卻向身後打了個手勢。

  立時有暗影飄出,鬼魅般躡蹤而去。

  王達的胖臉上便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容,然後依然執了拂塵端端正正侍立於丹陛之上,依然是尋常待人接物時忠厚誠懇的模樣。

  聞得皇上急召,許從悅匆匆更衣入宮,立刻被引入了涵元殿。

  殿外稍遠處亦有宮人值守,只見雍王入內叩見,許思顏並未像從前一般令他平身,且眉目冷冽,眸凝寒星,沖著地上的堂兄厲聲喝道:「許從悅,你好大的膽子!你眼裡到底還有誰!」

  王達慌忙掩上殿門,將帝王的雷霆之怒和另一人的難堪窘迫盡數關住,悄然抬袖擦了擦額上的汗。

  怒叱聲被厚重的門扇關住。

  饒是如此,不過片刻,又有瓷器尖銳的破碎聲傳了出來。

  不問可知,必是怒火中燒的年輕帝王摔了東西。

  片刻之後,宮中當無人不知,許從悅遣人送禮物給皇后,卻引得皇上大怒。

  繼而更是不難查出,許從悅送上的,是費了數月心思、親手蒸煮炒制的葵瓜子……

  以他雍王殿下的尊貴,如此大費周章,加上皇上的態度,其用心便著實可堪推敲……

  外面宮人猜疑忐忑之際,涵元殿內卻早已息了暴風驟雨。

  碎的是禦案旁的一隻彩釉花瓶,細頸大肚,被推倒于地時,那炸裂聲稱不上驚天動地,卻也震懾人心,在緊閉的大殿裡嗡嗡不絕良久。

  許從悅已站起身來,揉了揉耳朵,苦笑道:「皇上,這動靜是不是太大了些?」

  許思顏拉他在一旁榻上坐了,抬手倒了盞茶遞與他,自己亦拈著茶盅,淺淺而笑,「動靜大些,更易掩人耳目。」

  許從悅低頭喝著茶,沉吟片刻,慢慢道:「今日之後,最遲兩三日間,應該會有人找我吧?」

  許思顏眉目微倦,仰著頭靜默半晌,輕聲道:「若無人找你,更好。我比你……更不想動他們。從悅,你知道的,其實太后于我,本該與親生無異。」

  即便幼時聽聞過自己身世,當初他也不曾認為慕容雪這個母親,會和生母有什麼區別。

  拳拳赤子心,豈能懂得這母親嬌慣憐愛背後的層層心機?

  直到婚事捲入父母間的權力搏奕,十三歲的他被下虎狼之藥,甚至成為對付他父親的最好的棋子……

  漸漸洞察他以為濃儼的母子之情,其實不過薄似紙片,那片赤子之心也便漸漸涼薄下去。

  許從悅與他同在宮中長大,自是明白他的無奈與苦澀,豔麗的面容也便浮出悵然之色,「旁人只道帝王之家呼風喚雨,尊貴無疇,不知該怎樣遂心如意。其中的驚濤駭浪,獨我們自己知道罷!便是太后……心中大約也有許多難以外道的苦楚吧?」

  許思顏眸光一沉,緩緩道:「她苦,難道旁人便不苦?她苦,難道便要旁人和她一起苦?若旁人不夠苦,便施展手段讓人家不得不苦?父皇在日,對她向來敬重有加,對慕容家亦是一再容讓。否則慕容氏武將起家,二十年未有兵災,他們憑什麼舉家衣紫腰金,個個封侯拜相!所謂知足常樂,她還要我們退讓到什麼地步?」

  許從悅低低嘆息,「皇上,自先帝病重,迄今一年有餘,北狄虎視眈眈,北疆一直未曾完全安寧,目前恐怕不是削弱慕容氏的最好時機。」

  「若北狄真有動靜,我不得不依賴慕容氏退兵,到時更受他們掣肘,內憂外患,才更麻煩!」

  繼承了父母溫潤的眉眼,如有隆冬之際的寒風獵獵刮過。許思顏的話語亦似蘊了兵戈之聲,鏗鏘有力,「木槿有孕在身,大吳未來的太子註定不會再與慕容家有牽扯。你瞧他們三番兩次的算計,肯輕易善罷甘休嗎?」

  許從悅亦皺眉,「聽聞皇上留心,已將瑤光殿保護得鐵桶一般;皇后聰慧,身邊的人亦玲瓏忠誠,想再如先前般暗中下手的確不易。但若真的生出些別的心思,恐怕防不勝防。皇上顧慮的極有道理。」

  許思顏撫摩著寶椅上鎏金蟠龍,緩緩道:「人都道我面柔心軟,只因顧念著兄弟之情,自先帝故去後便把你留于京師,不將你遣回封地。殊不知我也有我的打算。如今瞧來,你到底還是懂我的。」

  許從悅垂眸,唇邊一絲清淺笑意輕輕蕩開,「當年先帝將我封於雍地,為的是在江北那些不服管教的武將老臣間放一枚棋眼,既可就近監視,又可免去京城是非,正好可以專心訓練出一批屬於咱們皇家的精兵……去年江北兵亂後,皇上雷厲風行,雍州、高涼附近心存異心的武將幾乎被一網打盡,我再回上雍,也便沒太大意義了!」

  許思顏微笑,「慕容氏一直在拉攏你,一是看重你皇親的身份,二是在意你手中那支府兵。等今日之事傳出,必會認定我倆嫌隙更深,怎會放過這個機會?」

  「皇上之意,讓我虛與委蛇,借機打探他們的計畫?」

  「留心就好,不必刻意打探。木槿有孕在身,我也不希望他們此時惹事。」

  許思顏頓了頓,修長有力的指尖叩在案上,斬釘截鐵道,「我不希望我的太子繼承皇位之時,還需看這些權臣武將們的臉色!慕容氏可以保有富貴,但絕不能再手握兵權!慕容家的兵力,非削不可!」

  許從悅放下茶盞,起身向許思顏一揖,「臣必以皇上馬首是瞻!」

  許思顏這才面色和緩過來,亦起身握了他手道:「你我原是血脈相連的兄弟,何需如此多禮?何況便是我不說,你也必定會幫我。太后壽誕那日,若非你提醒,我又怎能來得及事先打聽清楚緣由,暗中令亦珊前去解圍?」

  說到這裡,他不覺又笑了起來,「也不知亦珊怎麼和木槿那丫頭解釋的,倒也將她騙過去了!」

  當日許從悅被慕容琅追得不敢回府,人人都道他在苦求許思顏幫忙。可誰又知他苦求之時,不過是在告訴許思顏,慕容琅行止有異,慕容氏恐別有用心,多半又有陰謀。許思顏亦起疑心,再問出蕭以靖被引入德壽宮,遂將計就計去了一次雍王府,只想看看慕容氏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好在木槿與蕭以靖足夠謹慎。

  ——便是真中了圈套,他亦安排了賢妃蘇亦珊和其他人暗中相助,絕不會讓木槿再度在宮中遇險。

  正因許從悅的提醒和蘇亦珊的幫忙,慕容氏賠了夫人又折兵,反讓許思顏找到藉口將慕容依依逐去冷宮,讓他們有苦難言……

  許從悅聽得此事亦是微笑,問道:「此事皇上似乎並未和皇后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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