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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但見他步履沉實,素淨無紋的石青衣擺從眼前飄過,一如當初在獄中初見。

  可那一日,是扶她而起,這一日,卻是棄她而去。

  她哭叫著猛向他的方向爬去,卻再無法得他回顧一眼。

  有人證有物證都沒能扳動太子妃在他心裡的地位,而如今太子妃吃了些微苦頭,他便僅憑他的推斷便改弦易轍選擇相信了太子妃,一手將她這個忠心耿耿的女侍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是的,萬劫不復。從今之後,她什麼都沒有了嗎?

  已經到手的昭訓封號,這麼多年積累的太子府好人緣,最受寵信的太子愛姬聲名,以及……她清清白白的女兒身!

  因著和孟緋期的那層不明不白的關係,她甚至不敢說玉牌是孟緋期給她的,那些話也是孟緋期教給她的。

  她從來忠誠本分,哪來那麼深的心機,敢一開始就算計上太子妃?

  還有,孤情花……

  花解語不是說,太子中了孤情花,會始終對她念念不忘嗎?為何如今卻決絕而去,再不回顧?

  她掙扎著爬起身來,擦著淚,踉踉蹌蹌地奔出去。

  也許,她該去找一找花解語,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孤情花就失效了呢?

  ——沈南霜會怎麼死?蠢死!——

  許思顏雖恨沈南霜因一己私情害得自己夫妻不睦,但到底是跟了多少年的忠侍,何況又是紀叔明的義女,聞沈南霜忍淚出宮,恐她一時想不開,到底不放心。

  成諭明知其意,遂叫人悄悄跟著,不久便回稟道:「沈姑娘先去了雍王府,呆了半個時辰,才回了紀府。已經叫紀大人多加留意,應該不妨事。」

  紀家也知沈南霜與太子妃小產有關,一時恐怕回不了太子府,好在太子愛惜,故而始終待以小姐之禮。若是聽聞亦被太子厭憎,恐怕她日子便沒那麼好過了。

  成諭隱約知道些緣由,依然以太子親信的名義傳話過去,也是看在沈南霜這些年處處與人為善、行事厚道的份上,助她暫時在紀府立足而已。

  許思顏未及關注沈南霜往後如何,已被成諭先前的話吸引,「南霜去從悅那裡做什麼?」

  成諭呆了呆,搖頭道:「不知。」

  許思顏低頭沉吟,許從悅行事謹慎,如沈南霜這類被視作太子姬妾的,素來避得遠遠的,再不可能有所交往。且他是在兵亂第二日的傍晚才趕到,再不可能與兵亂之夜發生的事相關。

  正疑惑之際,忽聽得前面有女子清脆笑聲。

  他抬頭時,原來已到了鳳儀院。

  幾名侍女不知從哪裡抓來一對白兔,正放在院裡逗弄玩耍。木槿扶著攔杆站於廊下瞧著,唇邊微微笑意,露出淺淺酒渦。

  她已換了厚厚的夾襖,系了披風,但腰肢看著比先前還要纖細,顯然清減許多。

  她雖是天生的小圓臉兒,如今已瘦得不見了嬰兒肥,如今綻顏而笑時,白海棠般清婉秀美,讓許思顏看得微微失神。

  而木槿一抬眼瞧見他,頓時斂了笑意,轉頭走回屋內。

  她自幼習武,身體復原很快,那邊慕容依依還日日躺在床上延醫服藥時,她已能下得床來,如常與明姑姑等人說說笑笑,挑剔幾回飲食好壞,議論幾次茶水優劣,還定時隔了簾子聽丁壽回報府中各項內務。

  只是入了深秋,她反而有了午憩的習慣,似乎比從前貪睡得多。

  但許思顏夜夜與她共寢一室,卻深知她只是補眠而已。

  自小產後,她夜間便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他,還是因為他們失去的孩子。

  有一晚他親耳聽到她哭醒過來,摸著平坦的小腹向明姑姑哭著說道:「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曾來過。」

  於是他也連著多少夜再也睡不好。

  自二人鬧翻,木槿再沒等過許思顏一起用晚膳。

  每次許思顏回來,木槿都已吃完,或賞鳥,或寫字,或看書,再不睬他。

  總算明姑姑等還不敢得罪太子,一般地會預備好太子的晚膳。許思顏連著半個月獨自一人用膳,倒也不曾氣得拂袖而去。

  這日老老實實吃完,問太子妃時,說在彈琴。

  她出去一回,當了一兩個月太子府名副其實的主母,不像沈南霜那樣四面討好,卻也頗得人心,並交了好幾個摯友。

  聞得她小產,上至京中皇親,下至府內奴僕,前來探問請安之人絡繹不絕。

  雍王許從悅在第二日便遣人問過安,送來好些補藥。

  聽聞木槿給拘在屋裡無聊,許從悅又送給她一對會說話的八哥,緊跟著又送她一隻異種的長毛大白貓,好給她解悶兒。

  樓小眠倒沒一次次送東西來,只叫他的愛姬茉莉過來探望了一次,順便把他的獨幽琴帶來了,「借太子妃彈幾日。」

  木槿很為樓小眠不肯割愛悻然,但難得有好琴在手,自此每日都會去靜室彈上幾曲,院中侍從們從此也就有了耳福,縱然不通音律,常常聽著聽著便聽住了。

  後果就是,連八哥都沒人照看了。

  等木槿彈完琴回屋時,籠子裡已經空空如也,只在籠畔找到兩根沾血的黑羽毛。

  而旁邊那只號稱溫順無比的大白貓正一臉幸福地舔著爪子。

  後來木槿便叫人把大白貓送還給許從悅,「還你八哥和貓。」

  於是鳳儀院沒了鳥叫和貓叫,只剩琴聲了。

  許思顏審過沈南霜,更覺自己對不住木槿,聽說木槿在彈琴,遂很沒志氣地踱在靜室外聽她彈完琴,待她盡興了,才尾巴似地跟在她後面回房。

  明姑姑照舊跟著進去,心不甘情不願地繼續橫在這對分床而睡的夫妻中間,愁眉苦臉,唉聲歎氣。

  許思顏便道:「明姑姑,你是不是胃不舒服?我叫黎九給你預備了丸藥,你快去找他要幾顆吧!」

  「啊,啊——」

  明姑姑先驚訝,然後飛快堆出驚喜,「這個,難為太子想著,我這就去尋藥!」

  她將脫了的衣裳又披起,逃也似的奔出屋去。

  木槿忙叫時,明姑姑邊跑邊道:「明姑姑這病也拖不得,得先去拿藥。太子妃等著啊,我呆會兒就回來!」

  卻已把屋門「啪」地關得緊緊的。

  木槿明知許思顏刻意支走明姑姑,「丁」地將軟劍出了鞘,拍在枕邊,便朝裡而臥,再不理會他。

  許思顏已笑著走到床邊,將一物遞了過去。

  木槿待要不接時,那物幾乎觸著自己鼻子,根本無法不理,急奪過來看時,卻是一根荊條。

  抬眼瞪他時,許思顏只穿著薄薄寢衣,向她一揖到底,柔聲道:「為夫有一萬個不是,得罪了娘子,特向娘子負荊請罪,請娘子責罰!」木槿呆了呆,卻見他容顏如玉,笑意溫存,眼底的柔情釅濃得似要化開一般,卻也微一恍惚,才甩手將荊條擲出去,說道:「我這人驕狂善妒,心狠手辣,太子何必委屈求全,當心被人笑話是非不分!」

  許思顏笑道:「我的確是非不分,委屈了娘子,娘子該打便打,該罰便罰,都由娘子處置,如何?」

  他一廂說著,一廂卻已坐到床沿,伺機便蹭住她,硬生生擠出些位置臥了過去。

  木槿只覺他溫暖的身體貼上來,鼻息熱熱地撲在脖頸間,抄了好些日子的老莊才平息下來的心境登時亂了。

  她狠狠地推他,叫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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