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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他只帶了兩名親衛,居然不讓人通稟,無聲無息便出現在木槿臥房,再不知將幾人的對話聽去了多少。

  他一身玉青色團龍常服,雍容雅貴,卻眉目微凝,比往日平添了一段冷冽淡漠。

  慕容雪已行下禮去,柔聲道:"皇上這是在責怪臣妾麼?原是臣妾太著急了些,聽說皇上還未起身,不敢相擾,所以趕著先來了。我只顧想著木槿太辛苦,卻不曾問過她自己的想法,的確思慮有欠周詳。"

  許知言並未如以往那般上前溫言安慰,卻道:"一早便聽聞太液池那邊又有宮女投了河,近年屢有類似之事,宮中人心不穩,皇后是不是該回宮好好查查,到底是怎麼回事?"

  慕容雪忙道:"臣妾忙著過來探望木槿,一時還未聽說。"

  許知言道:"那便快回宮瞧瞧去吧!木槿素來敬你更甚於朕,你在跟前她難免拘著禮,更無法安心休息,反不利調養。"

  他既這麼說了,慕容雪便再也站不住,頓了片刻,只得道:"那臣妾先行回宮。皇上也別太難過,孩子們都年輕著呢!"

  許知言道:"倒也不難過,只是有些著急。連皇后都急了,朕能不急嗎?"

  嗯,一段宮鬥。其實我寫得蠻用心的,雖然未必多好。嘿嘿!

  慕容雪一窒,垂頭行下禮去,"臣妾告退!"

  她隨即帶她的隨侍離去,慕容依依卻是太子府的人,也算是過來探病的,依然侍立一邊,用眼睛餘光查看著木槿等人動靜。

  許知言將木槿從明姑姑懷間扶起,靠在自己肩上,抬袖拭她額上的汗。明姑姑忙跪到一旁,呈上一方絲帕。

  許知言接了,待要說話時,轉頭看到慕容依依還在,遂道:"依依,你不是病著嗎?怎不回去好好養著?太子妃正弱著,可別把病氣傳給了太子妃!"

  慕容依依明知許知言正惱怒,連姑姑都已被趕走,自己自然也在趕逐之列。

  可聽他說別讓病氣傳太子妃之類的話,卻又氣鬱不甘。

  便是之前有病,那也是被太子妃氣病的呀……

  她含淚道:"皇上明鑒,依依原便沒什麼病,不過弱些罷了。如今養了這些日子,身子骨已強健多了,原該過來多多服侍太子妃!"

  木槿眼見她與皇后趁了自己小產落井下石,早已恨之入骨,遂勉強道:"我瞧著良娣氣色的確不錯,倒不便辜負了良娣的深情厚意。既如此,你便在這裡服侍著吧!"

  許知言見她氣喘吁吁,目光散亂,知她在不動聲色間應付這對姑侄時已被氣得不輕,只恐真會落下什麼病根,有心為她紆解心結,便向慕容依依道:"主母有病,侍妾服侍也是理所應當。你既有這份心,便站在一邊服侍吧!記得從此日日過來,方才見得你的真心!"

  慕容依依呆住,但剛誇讚了自己強健,自不能再藉口病弱離開,只能硬著頭皮和木槿的侍女們站在一處立規矩。

  她錦衣玉食嬌貴慣了,可妾室在主母跟前,若主母不賞臉賜坐,就只有垂手侍立的份兒了。

  許知言自然更不會顧及她的感受,親自扶了木槿臥下,柔聲道:"木槿,你只管安心養著,萬事有父皇在,絕不叫你受半點委屈!"

  木槿低低應了一聲,便再沒有了原來的沉靜強悍,反伴著悶悶的哽咽。

  許知言替她蓋好錦衾的那一刻,她那淡色的唇顫動著,濃黑如鴉羽的眼睫已經潮濕,卻迅速將臉埋到衾枕間,再不肯讓人看到飛快滑落的淚水。

  許思顏立於旁邊,居高臨下早已瞧見她那一瞬間的淚光隱隱,滿懷的憐惜懊惱便化作了鑽心的疼。

  待要上前安慰幾句,一則房中尚有許多人,二則木槿怨恨,連瞧都不肯再瞧他一眼,便是他覥著臉低聲下氣相求,想來她也不肯原諒。

  許知言看木槿睡下,已直起身來,負手道:"思顏隨朕來。阿明,你和青樺也過來!"

  明姑姑忙應了,先外面去找青樺。

  ——小木槿哭了,哭了——

  片刻後,鳳儀院東側的靜室。

  許思顏知父親要問昨晚之事。

  便是木槿有再多的不是之處,他一腳害得她落胎小產,已是他一萬分不占理,一進門便跪在父親跟前請罪。

  明姑姑、青樺則在他後方跪著,各自捏著把汗。

  許知言坐於琴案前,手指在眼前珠玉點綴的華美瑤琴上緩緩拂過,闔了眼傾聽那微澀琴音,然後說道:"這琴木槿大約不怎麼喜愛吧?"

  明姑姑忙道:"確實彈得少。從前在蜀國,國主曾為國後找來一張極好的古琴,國後便用那張琴親自教公主琴藝。公主天份極高,學得快,眼光也高,尋常的琴便看不上。國後因那琴是國主所送,到底沒將那琴陪嫁入吳。公主入吳後不怎麼開心,也沒從前愛說笑,琴也不如意,便很少彈了!"

  許知言道:"朕也是幾次發覺她動過朕的瓊響,不僅清潔養護過,而且能將琴弦調至最佳狀態,才知她也是琴道高手。這孩子看著好相處,實則驕傲孤單,心防也重,若不能全心待她,也休想得到她的真心以對。"

  許思顏便忍不住有些灰心,低聲道:"全心待她,就一定能得她真心以對了?她可曾真心待我,我並不知曉。但她的驕傲,她的心防,我倒是見識了!"

  許知言凝望他,"哦?那且把你一腳踹下自己親骨肉的理由說來聽聽。"

  許思顏瞬間便有了種自己不是他親生兒子、木槿才是他親生女兒的挫敗感。

  可的確是他自己,一腳把他跟木槿的第一個孩子活生生給踹沒了。

  好一會兒,他才從兵亂之夜的混亂說起,一直說到近日要給沈南霜名分、木槿指其李代桃僵,以及沈南霜的證據、孟緋期的佐證、木槿的刑審沈南霜……

  明姑姑、青樺已幾番露出驚愕焦灼之色。

  許知言也不評判,待他說完,又看向明姑姑等,"你們說說?"

  明姑姑忙叩首道:"皇上明鑒!奴婢未曾跟公主出門,別的事並不知曉,但奴婢敢保證,公主與蜀太子絕無私情!國主並無其他子女,公主與太子打小兒的兄妹,的確比旁人要好,公主捨不得離蜀、太子捨不得公主出嫁也都是人之常情。可公主入吳後謹言慎行,為避嫌都不曾與蜀太子通過一封家書,何況公主從不是糊塗人,蜀太子更是出了名的人品端肅,又怎會生別的念頭?那孟緋期不容於宗室,很少入宮,公主都見不曾見過他幾回,他又怎會知道公主和太子的事兒?"

  青樺則道:"通知我們去接太子妃的,的確是蜀太子。蜀太子正好在吳蜀邊境,得報江北不甯,太子妃又到了附近,不放心遂連夜趕了過去,正好遇上兵亂。可蜀太子到底異國之人,為避嫌只與太子妃匆匆見了一面便離開了,根本不曾多作停留。"

  "匆匆一見,不曾多作停留……"許知言眸光微閃,"你判斷得出,蜀太子大約停留了多久?"

  "回皇上,過來找我們的蜀人親衛,原是宮中舊識,言談並無太多禁忌。他當時說,太子剛把公主接走說要說幾句話,讓我們過去接人,又道不妨緩著些行走,讓他們多說會兒話,這一別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見面。我們當時正與樓大人一處,臨行不得不先回復樓大人,樓大人不放心,催著跟我們一起去找人,一路便怎麼也緩不了。算來他們相處的時間,應該就是蜀太子派人去尋我們,以及我們奔過去找到太子妃的這段時間而已,前後應該只有半個多時辰,頂多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許知言點頭,"半個多時辰,敘舊大約勉強夠了!"

  青樺想了片刻,又道:"蜀衛當時還提過一句,太子妃相救太子之際,曾有刺客來襲,盡數被蜀衛所誅,但山林中說不準還有亂黨,需多加小心。這蜀衛援手之事,太子身邊的隨侍應該親眼看到過,也足以證明蜀太子的善意,故而誰都未想過太子會有所誤會。"

  他遲疑著道:"現在想來,當時太子身邊應該只有沈姑娘一個人了……"

  能在太子危難關頭不離不棄的,必是太子心腹之人。

  蕭以靖雖不屑於和一個女侍有所交流,卻不得不信任她的忠誠,哪會料到那個看似敦厚的女侍竟會將他的援手及太子妃的苦楚一筆抹殺,順手還潑了他們滿頭污水……

  明姑姑已忍耐不住,黑著臉低罵道:"就沒見過這樣的賤人!早就該打死了!"

  許思顏微微皺眉,倒也不曾駁斥。

  林中發現刺客屍體之事,後來他也曾得報,只是並不知就在自己獲救的木屋附近,且那夜極度混亂,死的人不知幾何,再顧不得細查是哪路人馬出的手。

  許知言已歎息一聲,揮手令明姑姑等退下,"先去照看太子妃要緊,囑她放寬心胸調養身子,什麼氣怒煩惱之事一概不許放在心裡。有什麼不順心的,只管來告訴朕,朕自然為她作主。"

  待明姑姑等掩門離去,屋中只剩了許知言父子二人,許知言才問向許思顏,"顏兒,你還認為木槿與蕭以靖有私情?"

  許思顏靜默片刻,才握了握拳道:"縱無私情,必有私意!既然兄妹情深,若心中坦然,為何三年不敢互通書信?木槿為何不敢告訴我那晚見的是兄長?雖說捲入兵亂之事不妥,可吳蜀兩國從來是友非敵,何況還曾出手相助,與我相見又何妨!若非鬧大了,連青樺都不肯說出那晚來的人是蕭以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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