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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船不大,式樣典雅,顏色古樸,像已曆了許多年的風雨,連船艙邊的兩串紅燈籠也褪了色,泛著沉沉的灰白。

  原來置於那邊亭子裡的小茶爐和琴具都已被搬上了船。但此刻所有人都被船頭上一名彈著箜篌的美人吸引了視線,再也顧不得欣賞獨幽琴怎樣的名貴,小茶爐怎樣的精巧,小僮正烹著的茶又是怎樣的清香撲鼻。

  樓小眠攜木槿上了船,卻是仿古人跪坐在船舷邊的茵席上,濕汙了的褲角立時被垂下的袍角和寬大的袖子擋住。既然身在水上,便是別處還有些水跡,也不以為奇了琨。

  那邊小僮剛剛奉茶上來,便聽人回稟道:「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到了!」

  樓小眠便站起身來,笑道:「太子這是好長的鼻子,敢情蹭咱們的好茶、聽咱們的好曲來了!」

  許思顏遠遠見了那彈箜篌的美人,眸光已是一閃,似笑非笑地望向許從悅窳。

  近來一直事多,預備給他的禮物到現在沒來得及奉上,倒是樓小眠聽他提了一次,居然放心上了。

  許從悅也已瞧見了那美人。

  黛紫的衣裙,低低的墮馬髻,鬢間一朵殷紫的絹制牡丹,加上膚膩柔脂,眸轉月輝,玉心弱骨,我見猶憐,生生地映亮了陳舊古樸的船隻。

  這樣的美人,想不瞧見也難。

  他的腳下便頓了頓。

  樓小眠微笑道:「太子妃嫌悶,微臣正好也乏了,便叫了這位解語姑娘過來切磋切磋樂理。不想太子和雍王居然也有此雅興。」

  許思顏已自走到木槿身畔,和她同一張茵席並肩坐了,笑道:「你們悶了乏了便自個兒偷著樂,我活該守著那些案卷愁白了頭?解語姑娘,有好聽的,儘管擇一首彈來聽聽。」

  樓小眠欠身將許從悅引至自己上首,待他坐了,自己才跪坐到他旁邊,輕笑道:「雍王,這女子似乎一直在看著你呢!」

  花解語自許從悅出現,果然始終向他含情凝睇,連許思顏的吩咐都似未曾聽到。忽聽得樓小眠說話,這才腮暈潮紅,含羞低下頭去。

  許思顏本不喜她,但見她這副模樣,倒看得順眼了些,笑道:「敢情這眼裡只有雍王,沒有我呢!是不是非要雍王說了要彈哪支曲兒,才肯為咱們彈上一曲?」

  花解語這才垂眸,柔柔的聲音如水光輕盈蕩開:「太子有命,賤妾豈敢不從?」

  黛紫薄衫輕輕一掠,如淺紫的雲朵舒緩飄落,她整個人便似裹在了輕雲淺霧中,如梨花帶月,如海棠含雨,令人目眩神馳,就這樣優優雅雅將箜篌往懷中一抱,已有千樣繾綣、萬種風情悠悠溢出。

  至於那箜篌彈得怎樣,反倒沒人留心了。

  木槿雖是女人,如今看這風姿,也禁不住贊道:「果然是美人啊,美人!若我是男人,無論如何也得把她收入囊中才好。」

  許思顏斜眼睨之,「不過是個彈箜篌的女人!」

  木槿已聽說了花解語來歷,悄聲笑道:「若不是雍王喜歡的女人,便是太子殿下心中的人間絕色了吧?」

  許思顏將她腰身一攬,湊她耳邊懶懶笑道:「木槿,你這是吃醋了?」

  大庭廣眾之下,木槿有些忸捏,瞪他一眼,再瞪他一眼……

  許思顏泰然自若,絲毫不以為意,甚至一邊攬緊他,一邊跟樓小眠說話。

  或許本意是想和許從悅說話的,但許從悅正微冷了桃花媚眼瞅著花解語,那模樣再看不出是見了前世的戀人還是今世的冤家,神情堪可回味。

  樓小眠依然是一貫的恬淡如水,靜靜品茗聽曲,見許思顏和他說話才轉過頭來,眸光在許思顏扣於木槿腰間的手上曖昧一掃,唇角已彎出清雅笑意。

  木槿向來覺得樓小眠無論何時何地都優雅出眾,卻覺此時他那笑容越清雅越顯猥瑣,忍不住轉移目標瞪向了他。

  許思顏便輕笑道:「小眠,有沒有給瞪得心虛?」

  樓小眠微笑,「臣心中十分坦蕩,並沒有什麼好心虛的。太子見多識廣,連眼前這位美人都不放心上,也大可不必將小眠放在心上。」

  這話聽著曖昧,倒更似在撇清自己,讓太子妃別將他計算進太子那些鶯鶯燕燕裡……

  木槿憤憤道:「放在心上也不妨。我正缺個每天替我端茶倒水彈琴唱曲兒的妹妹呢!」

  「噗!」

  許思顏一口茶水噴出,咳了兩聲才道:「我也不介意!」

  樓小眠那份優雅淡定便有些維持不住,橫向他們的眼神裡有一抹刀割般的銳意。

  許思顏便湊到木槿耳邊,輕笑道:「猜得出小眠現在在想什麼嗎?」

  木槿只覺他唇際有溫熱的氣息撲到脖頸,熨得她從面頰到耳根都滾燙起來,低頭弄著自己袖子,心不在焉地順著他話頭問道:「想什麼?」

  許思顏道:「你看他一本正經裝得跟嫡仙似的,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其實滿心裡正罵著呢!他必定暗自在罵,看這對姦夫淫婦,又在拿我取笑!逮著機會,非整死人這對欠揍的姦夫淫婦不可!」

  木槿聽得又羞又惱,伸手便去擰他的腰,「誰姦夫淫婦?你才奸……姦夫……」

  許思顏捉了她的手,悄笑道:「太子妃不如教教我,一個人怎麼奸得起來?」

  木槿的手被他抓得動彈不得,恨得咬牙切齒,若非大庭廣眾之下著實有礙觀瞻,只怕已經一口咬上去了。

  許思顏欣賞著她的手,嘖嘖道:「瞧瞧這指甲,長得還真快!」

  木槿瞧他臉上被她抓過的地方,怒道:「沒你臉皮長得快!」

  許思顏道:「必須的!不然如何與娘子的指甲抗衡?」

  「……」

  木槿張口結舌。

  她向來在人前裝得木訥,實則口齒甚是伶俐。只是論起皮粗肉厚,閨房調笑,卻無論如何比不上許思顏了。——便是比得上,當著眾人,一個女孩兒家,也不好調笑得太出格,以免顯得太不自重。

  許思顏見狀大悅,側頭向沈南霜道:「夜間叫人備些美酒。這幾日怕喝酒誤事,都沒敢沾上一沾。」沈南霜正對著兩人親昵的模樣發呆,見許思顏吩咐,怔了一怔,才忙應道:「是。其實我早令人預備下了,只是見太子事多,不敢呈上。」

  許思顏掃過許從悅,輕笑道:「今日有喜事,喝幾杯不妨。」

  花解語已經彈畢一曲《憶少年》,轉而在彈著一曲《思凡》。

  依舊煙籠霧罩,美得讓人晃不開眼的絕色佳人。

  可惜許思顏等只顧說笑,連樓小眠都有些神思不定;許從悅也不曉得在不在聽,口觀鼻鼻觀心,桃花明眸閃爍不定,再不知道是因這女子而神魂顛倒,還是因想著什麼而神不守舍。

  是想著花解語和他過去的那段情?

  許思顏饒有興趣,攬著木槿不鬆手,悄然觀察著這對昔日情侶的神色。

  許從悅始終不曾側臉給過他這個太子弟弟一個期待的眼神,甚至不曾轉過頭來朝他們這個方向看過一眼;但花解語脈脈流轉於他身上的目光卻是顯而易見。

  含情蘊愁,惴惴不安的背後,是無可掩飾的牽念和戀慕。

  見許從悅不肯主動要人,許思顏只得在花解語一曲終了後,向許從悅輕笑道:「從悅,人家可明著暗著都說了,一直記掛著少年時魚水相偕的好日子呢,如今神女思凡,你也不該辜負人家心意吧?」

  許從悅才似回過神來,理了理前襟,尷尬笑道:「太子玩笑了!她是獲罪臣子的姬妾,被送到太子身邊本就居心不良。雖非主犯,到底也該依律處置,豈可輕輕恕過?」

  許思顏便對堂兄的彆扭性子很是無語。他道:

  「那你說,該當如何處置?杖打五十,發為官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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