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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或許她不該真的把她引到太子跟前。

  這樣的美色,天上少地下無,若太子動了念頭,加上她本人的心計,日後她站穩腳跟,卻未必有旁人的立足之地。

  悄悄窺向許思顏神色時,沈南霜才略略松了口氣。

  他看似正瞧著花解語溫和淺笑,可眼神游離,根本……沒將她放在心上!

  等花解語見禮完畢,許思顏才慢悠悠看向花解語道:「怎麼?不想死了?下回想死時萬萬先說一聲,我必不叫人救你,也免得誤了你的事兒。」

  花解語眼圈一紅,差點落下淚來,卻道:「罪女自知罪孽深重,萬死莫贖。但承蒙沈姑娘開解,罪女也想通了!螻蟻尚且貪生,何況罪女年紀尚輕,縱曾失足,若得太子垂憐,也未必這輩子便毀了!」

  許思顏便看向沈南霜。

  沈南霜紅了臉,在他身後悄聲道:「成大哥不是說她與涇陽侯有關麼?我也盼著能為太子分憂,所以勸了幾句。」

  許思顏便轉向花解語,懶懶地支著額,問道:「你有何罪孽,且先說來聽聽。」

  花解語磕頭應了,才緩緩敘道:「先父花天瑞,原是軍中一名裨將,因七年前參與剿滅流竄到燕安的山賊時瀆職,導致整座村落被賊人劫殺一空,故而被處了絞刑,我也被充作官妓,過了三年不人不鬼的日子。直到……直到有一日慕容繼賢遇到我,不知怎地便看上了我,將我帶入了將軍府……」

  「哦!」

  許思顏點頭,「他於你有知遇之恩,你自當竭力效忠以圖報答。」

  花解語的面頰便浮上緋色,「是。罪女認定是他救民女於水火,隨即便死心塌地跟著他,也……也做了不少不該做的事。」

  「比如?」

  「比如……慕容繼賢想拉攏雍王,遂伺機讓我進了雍王府,想引誘雍王成為他們的同路人。」

  「從悅?」

  許思顏的黑眸漸漸沉寂如幽潭,靜靜地凝在花解語臉上。

  花解語愈發將頭埋得低了,「一切都是罪女的過錯,的確……的確一度曾和雍王琴瑟相和,形影不離。可雍王做事細緻,一邊和我好著,一邊居然派人查我來歷,然後……便知曉了一切,又把我退給慕容繼賢了!」

  「呵!新歡不要了,還有舊愛候著,夜夜春風,宵宵雨露,解語姑娘豈不是快活之極?」

  許思顏冷笑,聲音裡已止不住有了怒意。

  他自小並無兄弟姐妹,只一個堂兄許從悅同在宮中長大,委實與同胞兄弟無異。

  八年前許從悅被遣至上雍封地,雖時常回京,但許思顏瞧他神色,分明不大開心。

  他早知堂兄小小年紀就被送至江北封地,必會遇到種種繁難之事,再不想居然有人敢直接算計上了他。

  他忍不住瞧向白日裡救起花解語的湖水方向,思量著能不能把這女人再沉上一回。

  沈南霜此時卻已全然放了心。

  花解語想爭得太子寵愛,她也的確應諾在幫她。可惜花解語卻不知許思顏頗重手足之情,縱不在意她之前種種風塵之事,也不可能去碰自己兄長要過的女人。

  花解語已被許思顏幾句話嘲諷得面紅耳赤,哽咽道:「聽聞此事之後,雍王鬱鬱寡歡了許久,皇上幾次欲為他議親,都被他推了,罪女從那時候起,便覺萬分對他不住。」

  許從悅是在宮中長大,成年後許知言等自然會過問他的婚事,但許從悅諸多推脫,眾人便猜他自身品貌出眾,才識不凡,未曾遇到心儀女子,是以不肯將就,再不曉得居然還有這樣的內情。

  而許思顏也忽地想通為何覺得這女子眼熟了。

  跟在許從悅身邊的那個纖羽,清豔嫵媚,眉眼正和這個花解語有幾分相似。

  他靜默片刻,繼續問道:「後來呢?你又被慕容繼賢轉手給誰了?」

  這話問得甚至有些惡毒。他唇角雖浮著一絲笑,眼底已半點笑意俱無。

  花解語羞愧得無地自容,只得道:「慕容繼賢貪我美貌,倒也不曾再將我再送給誰,一直將我帶在身邊。直到……直到這回太子過來,才將我送入涇陽侯府伺機而動。因綠藻吃了虧,曉得太子妃不好招惹,沒敢讓我出面,又悄悄接回了北鄉,待太子過來時,才和別的樂妓們一起送了過來。」

  這一次,不等許思顏開口,沈南霜已緊張問道:「他們為什麼送你過來?到底是何居心?」

  花解語道:「自然是令我接近太子,伺機為他們做事。」

  許思顏眉峰微微一動,「他們?是誰?」

  花解語道:「這邊是涇陽侯、慕容繼賢、高敬德、田京等將領,還有太子前日抓的那幾個。京中應有廣平侯、張寧中等人接應,也許……還有其他人,便不是罪女該說的了……」

  許思顏撚著茶盞,沉吟著一時沒有說話。而身邊的成諭、沈南霜相視一眼,臉色已十分凝重。

  參知政事張寧中,其父張則曾任景和帝時丞相,是三朝老臣,極有聲望;其妹為泰王妃,也就是許知言四弟許知臨的嫡妻。

  泰王幼年喪母,稟性忠厚,——至少在父兄臣僚跟前稟性忠厚,遂不曾捲入當時異常激烈的奪儲之爭中。

  許知言厚待諸弟,連曾經一度威脅到他地位的英王許知捷都如常敘著兄弟情誼,對這個溫厚四弟自然愈加優渥。且泰王妃與慕容皇后自幼相識,私交甚篤,遂連慕容一族都對泰王一家另眼相待。

  還有個原因,泰王之子許從希,繈褓之中便被冊為世子。

  泰王妃時常入宮,每次都會將許從希帶在身邊。慕容皇后極喜小孩,許思顏雖在她跟前長大,到底身為太子,需學的東西太多;又或者,還有些別的心結在。總之,慕容皇后待許從希極好,即便說不上視同己出,也差不了太遠了。

  而如沈南霜、成諭等許思顏的心腹亦已知曉,先前在伏虎崗將許從悅當作太子追殺的那些刺客,也與泰王身邊的人有些相關。但背後之人自然不可能讓那些出身草莽的刺客知曉他們的真實背景,便是許思顏再怎麼深究,頂多只能揪出直接主使他們的人,絕不可能牽連到泰王府。

  說到底,以泰王的尊貴,若是查無實據,絕不可能動搖泰王分毫。

  便是許思顏自己,聽聞那主使之人和泰王府有來往,雖立刻疑心上了泰王府,轉頭卻不得不認真思量一回,是不是他太多心,誤疑了叔父和堂弟。

  帝王之家,雖不如尋常人家兄弟叔侄親密自在,但至少泰王一家和帝后相處得極好。

  花解語吞吐著並沒把「其他人」說出來,卻提到了張寧中,無疑暗示了收買操控江北那許多實力幹將之人,正是泰王許知臨。

  如此關係江山社稷的要緊之事,居然從一個歌姬口說如此輕易地說了出來……

  許思顏盯著她,揚著唇角輕笑,「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慕容繼賢好歹和你有幾分香火情,這麼迫不及待要斷送他一家老小性命?」

  若和泰王勾結意圖不軌,無疑是抄家滅族的謀反大罪。他又豈能因她的幾句話便定了人家那等可怖的罪名?而他也不認為,一介小小歌姬,敢輕涉如此險惡的奪儲之爭中來。

  花解語也不辯駁,只從懷中呈上一封信函,喑啞著嗓子道:「太子看了這封信,便明白了。罪女……的確想斷送慕容繼賢一家老小。」

  成諭忙接過,檢查了信函並無異樣,才遞給許思顏。

  而許思顏只看一眼那信函上的字跡,便微一眯眼,迅速啟信觀閱。花解語又在落淚,梨花帶雨般纖弱無助。

  她道:「這是我剛從涇陽侯回到北鄉郡時接到的雍王的信。他必在我身邊安插了耳目,竟知曉我曾去了涇陽侯府,並猜到可能會對太子不利,竟派人飛騎送來這封信。我直到看了這信,才曉得我父親死得多冤,我這七年,又過得多冤!」

  許思顏瞧著許從悅的親筆信,已經越看越心驚。

  燕安郡從未出現過大股盜賊,花解語之父也從未瀆職。

  他只是不同意慕容繼賢和同僚們濫殺村民充作山賊邀功的主張,才被滅了口。

  許從悅查花解語身世時發現疑點,後細細查該才漸漸得知因由。因這事關係皇后母族,他並沒有聲張;又因那時花解語已被退回慕容繼賢身邊,眼看著她與慕容繼賢一副情意款洽的模樣,怕她懊恨痛苦,遂不忍將此事說出。直到他險被當作許思顏刺殺,又見花解語助紂為虐圖謀對許思顏不利,終於忍無可忍給花解語來了信。

  兩人曾有過一段情事,後雖分開,花解語依然對他頗是戀戀,很快便選擇了相信他。

  「若論軍中那些骯髒事,罪女之前也曾聽過,卻從未想過我父親竟也是他們往上攀爬的犧牲品!想起以身侍賊這許久,罪女羞愧無地,立誓要尋機報了此仇。誰知那廝惡貫滿盈,犯到太子手上,想來也已到了末日,再不需要罪女費心。想想罪女這些年屈身侍仇,自甘墮落,委實無顏立於天地之間,故而起了輕生之念。」

  手間信函字跡秀拔有力,許思顏一眼便能認出是許從悅親筆,知她不曾撒謊,遂問:「如今呢?解語姑娘打消輕生之念了?」

  花解語又深深叩首,「救醒罪女後,沈姑娘問罪女,我在這世間當真一無所戀了嗎?罪女便不由地想起雍王殿下……與他相處的兩個月,是罪女一生裡最開心的日子。他擔憂太子,聞得這邊出事,必不放心,多半會親自趕來相探。若得再見他一面,罪女死而無憾!」

  許思顏捏著信,好久才能評判道:「好個多情的……賤人!帶下去!」

  花解語給羞辱得淚水簌簌而落,卻再不敢多說一句,捂著臉被侍衛帶了出去。

  而許思顏直到她不見了蹤影,才皺眉道:「叫人看著些,別再出點什麼事,叫雍王不痛快。咳,尖嘴猴腮,生得妖妖嬈嬈……從悅怎會看上她了?」

  成諭在旁聽了,無語地看他一眼,再不曉得該如何評判主人的眼光。

  若這樣的都不算是美人,涇陽侯那堆豔妾美婢都堪比夜叉狗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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