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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文氏說完,自己也呆住,一張臉變得時紅時白時青,煞是難看。

  「哦,原來……如此!」

  木槿似笑非笑,轉眸看向她,眼底浮出的戲謔和嘲諷裡泛出一絲芒刺般的尖銳。

  而門外卻已傳來木槿近衛們幸災樂禍的大笑聲。

  木槿看書或出神時往往一副呆呆的模樣,外人笑她癡傻,獨她身邊的人知曉,她不過在凝神記憶或思索。

  她的記憶力極佳,集中精力時能一目十行且過目不忘,連再拗口的詩文口訣都能記下,何況朱氏所說的四個人名?

  尋常木槿無聊,裝呆賣傻把他們這些近衛耍弄得夠了,難得看外人被她耍弄一回,便不由得不慶倖這回被耍的不是自己了。

  朱氏一橫心,跪地連連磕頭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左夫人本該前來相迎太子妃,只因有疾在身,不便前來。奴婢本不配前來作陪,只是奴婢久仰太子妃雍容寬仁的風範,一心想見太子妃金面,故而斗膽冒了左夫人的名義前來拜會,一切都是奴婢的錯,不關他人的事,求太子妃饒命,饒命!」

  木槿便問道:「那你原本是什麼身份?」

  朱氏一滯,料得推搪不過去,垂頭道:「奴婢是涇陽侯府的歌姬,但素無寵愛,故而連侯夫人也不認識我。」

  木槿笑道:「你倒聰明,先把澹台氏撇得乾乾淨淨,才好讓她設言救你吧?」

  澹台氏硬著頭皮道:「太子妃,此事妾身失察……但妾身之前也未見過左夫人。」

  木槿便一指先前答話的美婦和瘦怯女子,「那麼何夫人和吳夫人,你總見過吧?」

  澹台氏遲疑了下,答道:「妾身時常病著,在侯府靜養的時候多,其實大多只見過一兩次,面容記得不怎麼真切。」

  木槿便看向文氏,「她不認得,你總該認得吧?」

  文氏怔了片刻,答道:「看模樣,應該……不假!」

  「不假?」

  木槿笑得愈發歡暢,「夫人你在和我說笑話嗎?宣節校尉是正八品,不是從七品。這地方官吏,便是品級小些,如受長官看重,被喚來作陪太子原無不可。可太子駕到何等大事,武官們自然得在外面佈置防守警戒,哪裡輪得到他們去侍宴了?還有……」

  她轉頭看向那瘦怯女子,「監當不是監軍,不是禦史,不負責督察官員,而是掌茶、鹽、酒的稅務征輸和冶鑄等事。你不會連你的枕邊人是做什麼都不知道吧?」

  瘦怯女子正要辯時,木槿笑道:「你盡可說你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不問一句夫婿政務的賢妻良母。但我若再問你公婆姓甚名誰,父母何處從事何業,家中兄弟幾人,姐妹嫁于何處,你可不許說錯一個字,不許撒一句謊。不然……排骨!」

  顧湃聞言,卻與織布雙雙進來,齊聲應諾道:「屬下在!」

  木槿和氣地向他們道:「你們在外也辛苦了,呆會兒我讓廚下給你們預備糖醋排骨和肉糜湯。」

  §笙簫碎,何必英雄盡男兒

  雖然從盤問那些婦人底細,一下子說到近衛們的飲食,那思維未免跳躍得太快了些,但有肉吃到底是件好事,所以顧湃等不由地應道:「謝太子妃!」

  木槿微微笑了一下,看向地上跪著的美婦和那瘦怯女子。

  「說,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再有半句謊言,我叫人把你們的脊椎一根一根敲碎了燉湯!你們信不?我的近衛們本領不小,包管你們還沒斷氣,就能吃上喝上用你們自己的骨肉做成糖醋排骨和肉糜湯!」

  她對自己部屬笑咪咪的「讚揚」不僅讓地上的婦人面如土色,連顧湃等也受不住,默默對視一眼,已覺出自己起碼三天不想吃什麼排骨,喝什麼肉湯了。

  屋中已鴉雀無聲,只有不遠處的前堂笙簫陣陣,甜膩的歌喉在男人的喧嘩間嘹繞飛出,隔了森森屋宇和沉沉夜幕聽著,反讓人心裡陣陣地發毛嬪。

  明明寬大敞麗的屋子,此時的氣氛已讓人壓抑得透不過氣。

  只有木槿淺笑盈盈,無視地上篩糠般顫抖的女子,又拈過茶盅,悠然自得地繼續品茶。

  澹台氏覷著眼前這位臉兒圓圓眉眼稚嫩的少年太子妃,只覺背後絲絲寒意直往上竄,華貴的紗羅衣裳卻被汗水層層漬透,濕嗒嗒地黏在皮膚上,一時竟不敢說話婁。

  原先伴著木槿的那大丫鬟見機不對,已經悄悄往門邊蹩去,正待撩簾奔出求援時,旁邊驀地伸出一隻腳,狠狠踹上,頓聽得慘叫一聲,那丫鬟已被踹得飛起,重重撞到屋內紅木柱子下,立時口鼻腫脹,摔落地上,雖在抽搐手腳,但看那模樣應已死多活少。

  只聞青樺在門外道:「要不要把這個先叫人燉上?」

  木槿淡淡從那丫鬟身上掃過,悠悠道:「不過是條狗罷了。我不喜歡吃狗肉,不過也許可以燉給在座諸位貴夫人吃。」

  可即使是條狗,也沒幾個人願意和垂死的狗共處一室。

  何況這條「狗」的命運,可能就是她們緊跟著的下場。

  在這位微笑著的娃娃臉太子妃眼裡,捏死他們大約跟捏死幾條野狗沒什麼區別。

  更可怕的是,滿屋的緊張和恐怖裡,她居然還是那樣端雅而坐,閑閒散散地品著茶,恬然自若地問道:「今天天氣很好,月亮很圓。該說還不快說呢,耽擱了我賞月,明天這府裡的排骨湯,怕夠滿城的人吃了!」

  忽聽那邊「砰」的一聲,竟是一名婦人哆嗦得坐不住,一下子從椅上摔落。

  顧湃皺眉走過去時,那婦人驀地驚恐叫道:「太子妃饒命!太子妃饒命!奴婢……奴婢只是侯爺最不受寵的侍妾,奴婢……是被逼的呀!」

  木槿抬眸笑道:「哦?叫你假扮哪位官員的夫人呀?」

  婦人喘氣道:「奴婢,奴婢忘了……」

  忽眼睛一翻,人已昏倒在地。

  顧湃正要去扶,忽皺緊眉,看著地上默默退開了一步。

  一堆水跡正自那婦人身下汪出,空氣中已彌漫出新鮮的尿臊味……

  再好的茶,木槿也沒法喝了。

  她擲下茶盅,歎道:「排骨呀,不是我說你,明知自己長得高大兇惡,往人家深閨弱女子身邊跑什麼跑?把人給嚇死了,豈不是造孽?」

  顧湃心頭暗罵主人無良,卻不得不板了臉道:「這天底下誰不知道太子與太子妃是皇上心坎上的?她們欺瞞太子與太子妃,便是目無君長,欺君犯上!嚇死她們又如何?皇上追究起來,說不準連父母兄弟子女一起砍了呢!」

  木槿笑道:「又胡說!父皇一向寬仁,對母后敬重有加,又怎會追究母后休戚相關的至親?涇陽侯夫人,你說呢?」

  澹台氏被她笑得腳下發軟,不由退了一步,卻覺撞到了什麼。

  側頭看時,顧湃狠眉戾目,正森森地盯著她。

  被主人喚作「排骨」已經夠鬱悶,還要賞他用人肉做的排骨吃,任誰心情也不會好……

  旁邊織布在好心地安慰澹台氏:「夫人放心,太子妃絕對不會燉你……是不是親戚還是一說,關鍵是肉太老了!」

  一邊的文氏聽見,驚悸得站也站不住,腳一軟似要跪下去,卻是直接癱倒在地。

  澹台氏不由地隨她屈膝跪了,發白的唇顫了片刻,磕頭道:「太子妃恕罪!太子妃恕罪!實是妾身糊塗,只想著前堂照應妥當,卻疏忽了太子妃……妾身怕太子妃怪罪,這才叫侯爺的侍妾們喬作眾夫人陪伴太子妃。妾身並無不敬之意,委實……委實是怕太子妃委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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