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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窗戶外,夜風伴著隱約花香捲入,木槿原本朦朧的眼眸便漸漸清亮,開始指點著丫鬟們為她綰個松松的髻,可以先出去見客吃飯就成……

  大丫鬟便很想說,太子妃你清清靜靜餓幾頓,也許能讓太子多看兩眼……

  可木槿幽黑的眸子盯著鏡中的丫鬟,雖然彎著眼角若有笑意,卻又似有抹刀光般的冷冽閃動,讓她莫名地心底一寒,滿懷的輕慢之心便再不敢流露一絲半點。

  木槿問:「太子和樓大人呢?」

  大丫鬟遲疑了下,答道:「這個奴婢不知。或許還在別處洗沐更衣吧?」

  然後,因為太困了,在浴桶裡睡著?或者,已經睡在床上了?

  「去問問他們收拾完了沒,我可餓了呢!」

  她斜睨著那丫鬟,「涇陽侯不是說早已預備晚膳了麼?這會兒都不曾過來相請,莫非只是嘴上客套?」

  大丫鬟一呆,忙道:「太子與太子妃何等尊貴,我們侯爺豈敢輕慢?太子妃放心,我這就讓人去瞧瞧!」

  木槿理著自己的袖子說道:「不用,我瞧著你們的腳都夠小,別給我瞧到半夜去。排骨——」

  從她使喚人搬浴桶、挪香爐開始,本在耳房休息的青樺、顧湃等便覺出不對,已經站到門外候命。聽得木槿拖長著聲音呼喚,顧湃忙應道:「排……咳,顧湃在!」

  木槿道:「去瞧瞧太子和樓大人在哪裡。告訴他們,我餓了,如果還未開筵的話,先去幫我弄盤排骨來!」

  顧湃嘴角抽搐了下,只得應道:「是!」

  他默默地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來,放在木槿跟前,才轉頭走了出去。

  木槿解開,卻是一包剛炒的瓜子,拈一枚放到齒間,熟練清脆的「嘎吱」一聲,唇齒俱香。

  從前未見顧湃如此積極地為她尋覓零食,大約是盼著木槿多想著別的食物,別老掂記著排骨。而那領頭的大丫鬟已微有不安之色,暗暗使了眼色,早已門邊的小婢飛奔出去。

  木槿便倚榻而坐,喚了丫鬟們過來捶著腿,一邊等消息一邊泰然自若地嗑著瓜子。

  不一時,便聞得外面有婦人笑聲傳來,「太子妃,老身來遲了,恕罪恕罪!」

  琉璃珠簾勾起,細細碎碎的光芒瑩亮閃爍,眩人眼目,再不知是因為晃動的珠簾,還是來人滿身的珠翠生輝,華服煥彩。

  木槿定睛看這自稱「老身」的婦人進來,分明只三四十歲模樣的貴夫人,玫紅撒花的煙羅紗袍,步履間搖曳,裙裾光豔如流霞絢爛,更為她添了幾分嫵媚風韻,哪有半點「老身」的樣子?

  木槿慵慵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葵瓜子悠閒地送到齒間,又是熟練地「嘎吱」一聲,指間便只剩了瓜子殼,瓜子仁完整無缺地落於舌尖。她慢慢地咀嚼著,目光從那婦人身上又投回那包葵瓜子上。

  婦人已走到跟前,躊躇片刻,只得見禮道:「涇陽侯夫人澹台氏,見過太子妃!」

  木槿也不叫她起身,沉吟道:「澹台氏?這姓倒是少見。」

  澹台氏笑道:「這姓原是生僻了些,若不是我妹妹得祖宗保佑,又蒙皇上、皇后青眼,嫁入慕容家,只怕聽說的人更少。」

  「母后娘家?」木槿嫣然而笑,「那說起來倒不是外人。」

  澹台氏便站起身來,笑道:「原來太子妃並不曉得咱們原是至交要好的親戚?」

  木槿道:「我尋常侍奉在父皇身畔,皇后也時常去見,怎生聽說臨邛王妃姓林?並未聽說有姓澹台的。」

  澹台氏呆了呆,看木槿神情,注意力似乎還集中在她的瓜子上,並無嘲諷之色,只得道:「我姐姐是廣平侯夫人,一向身體不好,的確入宮少,太子妃不曾留心也是有的。」

  廣平侯慕容安頗有才幹,卻甚是好色,他那位澹台夫人善妒,見攔不住丈夫納妾,尋死覓活了幾次,沒能攔住年輕貌美的姬妾一個接一個進門,倒把自己身體給折騰垮了,的確極少入宮。

  不過她有獨子慕容繼棠文武雙全,頗有手腕,故而她的廣平侯夫人之位倒也穩若金湯。

  ——慕容安納了許多姬妾,未免雨露不均,才會有那日木槿目睹的臨邛王世子與叔叔姬妾私通之醜事。

  可惜即便澹台氏是臨邛王妃的妹妹,這位太子妃也沒和她認親戚論感情的意思。

  她終於把手中一把瓜子擲下,皺了眉道:「我們沿途過來,就是住個破客棧,也會有人把我們飲食住處安排得好好的,從未像貴侯府,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連晚膳都未預備,正想問問夫人,這是沒把太子放在眼裡呢,還是沒把我放在眼裡?嬪」

  澹台氏忙道:「太子妃何出此言?太子與太子妃肯紆尊降貴屈就咱們府上,不知給咱們侯府添了多少光彩呢,又怎敢怠慢?晚膳早已預備妥當,因聽說太子妃似乎犯困了,一時沒敢過來相請。太子妃既然心急,我這就領太子妃過去用膳,曲夫人她們都在候著呢!」

  這太子妃似乎沒傳言中那麼好欺負呢,可如此疾言厲色只為沒能及時吃上晚飯?

  這根本沒用對地方的疾顏厲色,此時用來對付她似乎有點歪打正著了漏?

  澹台氏暗自腹誹,也只得堆著笑意,引木槿去用晚膳。木槿便扶了丫鬟的手,一邊拂著額前散落的發,一邊走出房去。

  琉璃院雖說是「院」,但看著果然是按著預備接駕的標準建造的,其華美寬敞,一如行宮。

  穿過藤羅圍纏的月洞門,已聽得前方笙簫並起,歌聲裡伴著笑語隱隱,分明正熱鬧。

  顧湃正從那個方向趕來,正與木槿相遇,連忙行禮回稟道:「回太子妃,太子、樓大人俱在前面正堂用膳,涇陽侯、曲郡守等作陪,另有歌姬舞女助興,此時正熱鬧呢!」

  「熱鬧?」木槿眸光一轉,盯在澹台氏臉上,「我這一向,也很愛熱鬧呢!這麼熱鬧,也能把我漏了,瞧來我這太子妃,著實沒在涇陽侯和侯夫人眼裡。」

  澹台氏笑道:「太子妃說笑了!這天底下誰人不知,太子妃不僅是蜀國國主心坎上的,更得當今皇上萬分疼惜,我等膽敢輕藐太子妃,豈不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委實聽說太子妃好像倦了,一時沒敢相請。何況內外有別,故而咱們高涼的命婦們另開了一桌專門恭候太子妃,和他們男人並不在一處,這會兒都等著太子妃入席呢!」

  木槿便笑道:「這一路上,太子總和我說在外只能萬事從權,不可和京中相比,因此食住總在一處,倒忘了內外有別這茬事兒了!涇陽侯夫人果然是貴家夫人,很懂禮數。」

  澹台氏聽不出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只得笑上兩聲,將木槿引向東側的一處華堂。

  顧湃等人緊隨過去,站在門邊候命;木槿不緊不慢地步進去,含笑的眸子四下裡掃過,已見前面果已擺好筵席,一群華衣麗服的婦人正候著,見澹台氏等人進來,一屋子的鶯鶯燕燕齊齊拜下行禮,倒也頗是熱鬧。

  木槿微笑道:「原來,眾夫人真的早在候著,倒是我錯怪侯夫人了!」

  澹台氏忙道:「妾身原該早些去相請太子妃,原就是妾身的錯!」

  有些托大的「老身」終於轉作了自謙的「妾身」。

  不論木槿真傻還是裝傻,她話裡話外不容他人小覷分毫的尖銳已經紮到了澹台氏,讓她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也怕眼前的這群婦人被傳言所惑,繼續招惹太子妃不痛快,故而對木槿很是恭敬,借此提醒眾人小心應對。

  木槿逕自在上首落座了,才笑道:「大家請起,都坐吧!我性情如此,到哪裡都不見外,眾位夫人也別拘禮,大家說說笑笑的才好。」

  眾婦人這才起身落座,而木槿已經笑盈盈地舉筷夾向離她最近的糖醋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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