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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許從悅微側頭,便看到了透過樹蔭投入的淺黃夕陽下,她正試探著去握那箭羽,卻又猶豫著不敢動手。那圓圓面龐已經泛了白,黑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卻分明正用笑意掩飾著不安。

  從蜀國公主到吳國太子妃,她受過嬌寵,也受過冷落,可任憑那些流言蜚語怎樣嘲她謗她笑她,她身周始終有人小心地保護,不容她受到半分驚嚇或傷害,更別說像今日這般被人追殺逃命,直面鮮血和死亡了。

  現在,到底是誰在怕?

  許從悅握緊拳,輕笑道:「對於一個敢闖宮劫太子妃的大盜來說,這點傷其實真的算不得什麼。」

  木槿不覺看向他,「你……」

  許從悅笑道:「還裝傻?你不是早就認出來了?其實我本來只想和慕容宣開個玩笑。」

  「臨邛王?」

  「太囂張了!給幾個大臣參奏又怎樣?本就仗了皇后和太子的寵信無法無天,還想掩耳盜鈴,盜了那密折出來好除掉那些敢和慕容家作對的大臣,我實在是瞧不慣!」

  「於是,雍王殿下親自動手,把那摺子提前給偷了?」

  許從悅哂笑,「我沒那麼閑。何況皇叔父和太子自有主意,我一個藩王,為和當朝權臣作對,莫名其妙去偷什麼摺子,不是給自己找事兒麼?」

  木槿被他拉著說話,倒覺得放鬆了些,對著那不斷流血的箭創也沒那麼犯暈了,一邊先將止疼的藥粉灑到傷處,一邊道:「你不是瞧不慣慕容家那作派,打算當一回江湖大俠嗎?」

  許從悅歎道:「丫頭,如果我說我是一時糊塗,你相信嗎?」

  「嗯?」

  「我不該瞎了眼看到涵元殿外的小太監偷了摺子出來,正悄悄交給慕容家的人……遂蒙了面過去將摺子搶下來,大呼有刺客……」

  「然後那邊必定有人過去抓刺客了?抓到他們沒?」

  「抓什麼刺客呀!」

  許從悅悲憤嘆息,「他們一受驚,摺子也不要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依然是宮裡當差的太監和女官,我抓著那摺子在手裡,卻莫名其妙成刺客了!最倒楣的是,我看著宮裡亂了,怕被人發現,趕緊藏在慕容良娣的車下出宮,誰知臨到太子府,車軸居然斷了!」

  木槿失笑,再不肯告訴他,那車軸正是明姑姑做的好事。

  她也終於明白當日黑桃花為什麼莫名其妙直奔慕容府了,「你當日把我引入慕容府,是不是就憋了口氣,想告訴太子府,盜摺子劫太子妃的,是慕容府的人?」

  許從悅歎道:「我可不是存心嫁禍。他家本來就盜了摺子,對不對?可惜那日……」

  那日某人的嗓門太大了些,生生地暴露了他們的行蹤,——雖然他看到那些蛇也想驚叫。

  當日木槿以及許思顏都想到了有人在嫁禍太子府,甚至人選都自以為是地猜了幾回,卻不料竟是這樣的內情。

  但木槿尚有疑惑,忍不住繼續追問道:「太監宮人都好端端的各回各家了,你堂堂一個親王,還怕在宮裡被人當刺客抓?」

  她細一思量,沉吟道:「那日仿佛沒聽說你入宮。」

  許從悅臉色便不大好看,「我本就是偷偷入宮的。」

  「偷偷入宮?」

  以許從悅的尊貴,需要偷偷入宮?

  「是。」許從悅向她招招手,待她側耳過來,才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旁人。我喜歡上皇宮裡一個不得寵的小妃嬪了,但被發現肯定會說我大逆不道,所以每次都只能喬裝偷偷混進去相會。」

  木槿怔了怔,再一想許從悅這性情,這模樣,正是不折不扣的風流公子,也的確像個多情種子,遂道:「哦,這也不難。宮裡雖有些妃嬪,但多是放著擺設的,父皇甚少臨幸,上回還和李隨說不該耽誤了她們呢!你且告訴我你喜歡的是哪一個,我去和父皇說,找個由頭放出宮去,到時你悄悄接回你王府,改名換姓做了你的侍妾,從此花好月圓,豈不是妙極?」

  許從悅大喜,說道:「如此,多謝了!」

  「嗯,那妃嬪姓甚名誰?」

  許從悅笑得不勝狡黠,「那妃子姓蕭,名木槿!」

  木槿這才知曉被他戲耍,頓時惡從膽邊生,對著那血也不暈了,伸手將他背上的箭用力一拔,只聽許從悅悶哼一聲,勉強向她一笑,便已暈了過去。

  「黑桃花!黑桃花!」

  木槿喚了兩聲,見許從悅再無聲息,才知是他真的暈過去了。

  眼見他雖服了藥,傷處依然血如泉湧,她再顧不得對著鮮血發暈,急取出傷藥,也不論多麼珍貴稀罕,一股腦兒往他傷處倒去。

  明姑姑為她預備的東西大多是從蜀國帶來的,藥類更是她的母后夏歡顏親自調配。

  夏歡顏醫術極高,待成了蜀國國後,各類工具和藥材自然都是最好的,配出的藥不能說舉世無雙,至少也是天下罕見。許從悅雖一時暈過去,但所幸未傷內臟,一番內服外敷後,原來微弱的呼吸終於開始均勻起來。

  這一日,許思顏一直覺得有些坐立不安,而樓小眠也像心神不寧。

  至晚膳時,許思顏眼見樓小眠喝湯居然把自己燙著,忍不住問:「你好端端的發什麼呆?記掛著木槿那丫頭?」

  樓小眠靜了靜,答道:「想到今日迷暈太子妃,微臣不安。」

  「心懷愧疚?」

  「不是。我是怕下回見面,她會拿老大拳頭打我。」

  「沒事,鄭倉的拳頭比她的大!」

  「哎,至少不會再和我一起彈琴吹笛了!」

  「沒事,我陪你彈。」許思顏拍向他的肩,笑道,「何況男色也是色,木槿生得不甚美,由本公子陪你豈不是更有雅趣?」

  樓小眠甩了甩肩,再甩了甩肩,見沒能甩開,終於忍無可忍地用指甲彈了彈許思顏那厚顏無恥的手,說道:「太子,有句話不知微臣當講不當講?」

  許思顏掃興,「當講不當講,估計你都會講吧?」

  樓小眠果然老老實實道:「男色雖美,但我若有欣賞男色的嗜好,不如回房自個兒照鏡子。何況太子殿下琴藝雖佳,可與太子妃比起來,那可不是五十步與一百步的差別,而是跬步與千里的差別……」

  「你住口罷!不是說一句嗎?哪來那麼多句?」樓小眠那一臉好心好意勸他節哀認命的神情,終於讓許思顏忍無可忍,「我瞧著不是你迷暈了太子妃,而是太子妃迷暈了你!」

  樓小眠微笑道:「太子妃的琴藝著實在讓微臣著迷。」

  二人私交極好,平時言談之間並無太多忌諱。樓小眠坦然承認對太子妃的欣賞,許思顏反而無言以對,只納悶道:「說來也是奇事,平時並未聽說她會彈琴。父皇精通音律,她在我跟前裝呆賣傻便罷了,為何連在父皇跟前都未彈過?」

  樓小眠道:「微臣不知。」

  心裡卻已想起,木槿似曾說過,她有一位極敬重的長輩,可稱知音,卻可能不愛聽她彈琴……

  想必指的便是吳帝許知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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