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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木槿四下張望,並未看到鄭倉。

  那他如何知道她曾藏在窗外?

  樓小眠笑得眸光清瑩,指著她的鞋道:「你把芭蕉樹下新培的土都踩屋子裡來了!上午耍了秋千,下午打算掃地?倒是減肥的好法子!」

  木槿歎道:「我長這麼大,沒學過掃地,倒是撬過地磚。」

  樓小眠一怔,「撬地磚做什麼?」

  木槿道:「我小時候頑皮,把母親用來做藥的毒蠍子偷了兩條出來玩,誰知把竹筒打翻了……那蠍子便不知鑽哪裡去了!我怕它們半夜裡跑出來咬我,又不敢聲張,悄悄喊了我一個哥哥幫忙,把我房間的地磚撬了幾十塊,才找到了那蠍子。」

  「後來呢?」

  「後來?」

  「你好端端的閨房弄成那樣,大約瞞不過你父母吧?」

  樓小眠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似笑非笑。

  木槿啃了一半的雞腿放回碗中,神色有些沮喪,「不錯。我那哥哥本來預備悄悄喚人過去幫我收拾好就完事了,誰知我父親偏發現了,把我哥哥一頓好訓,跪在太陽底下背了一整天的書。」

  樓小眠奇道:「為什麼罰你哥哥,不罰你?」

  木槿笑眯眯道:「因為我父親說,男孩不怕曬,女孩會曬黑!」

  「……」

  樓小眠遙想那位父親的言行,以及傳說中他的風采,便覺有些無語。

  木槿繼續啃雞腿,卻已索然無味。

  她的父皇說這句話前,她的五哥已先行認了錯,說是他拿了夏後的蠍子給妹妹玩……

  半晌,樓小眠道:「木槿,你家住在哪裡?現在沒壞人追了,呆會兒我讓倉叔護送你回去吧!」

  木槿丟開雞骨頭,懶洋洋道:「我家住得遠了……在蜀國。樓大哥若是覺得我厭煩,麻煩幫我備匹馬,我自個兒回去就行。」

  「……」

  樓小眠沉吟片刻道:「有人為我彈琴、做秋千,還會撬地磚……嗯,只要你不揭屋頂,我就不厭煩你。你願意呆在這裡便繼續呆著吧!明日我去守靜觀治病,你不妨繼續跟著!」

  木槿快活說道:「當然!我還要跟你一起去江北六郡,好好遊覽下大吳山水風光,如何?」

  樓小眠看著那張興奮得泛紅的小臉,許久才慢慢道:「很好!很好!」

  他一向知曉傳言不可信,如今更加確定。

  說什麼太子妃不通琴棋不知書畫,又呆又木任人欺負……

  連太子許思顏也從未否認過這些看法。

  他到底是看走眼糊塗了三年,還是裝糊塗不願意正眼看她一眼?

  好吧,也不過是兩三天間的事。

  若是一起去江北六郡麼,橫豎最頭疼的不會是他樓小眠。

  想來他們下面的日子,一定會精彩許多。

  樓小眠呷口湯,覺得甚是可口。

  ***

  木槿到下午才知道,鄭倉午間不在,只是為她修補秋千去了。

  粗活於他並不困難,但要把秋千收拾得清爽漂亮,便不是他所能辦得到的了。

  木槿很感動,也很領情,特地頂著大太陽欣賞了纏著翠藤、裹著錦羅的秋千架,大大誇讚一番大倉鼠的高情厚意,然後再顧不得去享受陽光下的秋千架,便一溜煙地躲回書房,挑了個離冰盆最近的地兒坐下擦汗,歇息夠了才去瞧那書架上滿滿的書。

  樓家侍僕都在為明日的出行做準備,書房裡只有樓小眠獨臥於軟榻上小憩。大約夜間著實沒睡好,已經睡得沉了,連木槿在他身畔走來走去都未驚醒。

  木槿一眼瞧去,便發覺靠近書案處幾乎不見詩詞歌賦,多為兵書或史書。

  她出身皇家,加之蜀主蕭尋早知她會嫁入吳宮,尋了名師刻意教導,同樣甚少學習詩文書畫,只悉心教導她讀史書排兵法;又說求人不如求己,萬不得已時,拔腿就逃才是最有效的保命之道,遂請出一位隱居已久的世外神尼教習她武藝,生生把年幼的女兒教成了武林高手。母后夏歡顏為之愕然,遂丟開了她的醫書藥材,每日一個時辰親自教她彈琴下棋,才免得女兒沒學會當妃子,先學會當將軍。

  她從小被如此教導,所見識的兵書或史書自然不少。但眼前看到的書籍之中,居然有好些是她沒看過的。木槿很是詫異,不由地搬了幾冊下來,坐到書案前靜靜翻閱。

  此地素帷輕垂,雅致安靜,正與鳳儀院內她自己的小書房仿佛,倒也頗能看得進書去。

  翻到最下麵一冊兵書,卻是手抄本,名為《東籬十策》,著者為抱朴齋主人。木槿怔了怔,抬頭看向書房上方烏木鏨銀的匾額,正書著「見素抱樸」四字,才知此兵書正是樓小眠所著。

  打開扉頁,便見其上寫了十六個字:「藏銳於心,浮笑於面,見事以才,待人以義。」

  其字力遒韻雅,風采飄然,和正文裡的字一模一樣,均是樓小眠手跡。

  木槿細細體會這十六字,竟出神了好一會兒。才要去翻看正文時,卻聽榻上樓小眠睡夢裡低低呻吟。

  她轉頭看時,樓小眠已睜開眼,微蹙了眉去扶他的腿,神色十分痛楚。

  「樓大哥!」

  木槿忙奔上前,一邊扶他坐起,一邊熟練地為他按壓腿部。

  成親三年,她雖與太子形同陌路,卻和吳帝許知言情如父女。許知言素來體弱,她略通醫理,時常過去照顧,所以雖然位份尊貴,論起照顧人來倒也絕不含糊。

  樓小眠歇上片刻,抬手拭去額上汗水,止住木槿道:「在下沒事了,不敢有勞木槿姑娘!」

  木槿聞言,遂住了手,轉身去倒了茶,摸著尚有些溫熱,才端來遞給樓小眠。

  樓小眠欠身接過,喝了兩口,神色才漸漸緩了過來,向她微笑道:「木槿姑娘,謝了!」

  木槿奇道:「樓大哥,你這到底是什麼病?怎麼調理這許久還這樣?」

  樓小眠似在嗟歎,卻依然唇角含笑,「也沒什麼,幼時受凍落下的病,才會無法根治。這麼些年過來,倒也習慣了!」

  「受凍?」

  樓小眠支著額半臥著,神色一恍惚,輕笑道:「是呀,雪地裡爬了一天一夜……我本以為自己活不了,居然掙扎過來了,也算是奇跡。可惜落了這身病,卻是沒法子的事。」

  木槿納悶道:「雪地裡爬了一天一夜?我仿佛聽說……公子也是世家子弟吧?」

  樓小眠微笑道:「被義父收養之前,我是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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