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外天都 > 將軍媚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我打量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二妹妹太看得起我了,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有這麼大的能耐?」

  寧啟瑤嘴唇有些哆嗦,又朝夏候商望了一眼,才道:「你,你沒能耐,但跟著你的那些人,能耐可大著了……」

  我笑笑了,以手指轉動著酒杯,逗她道:「那二妹妹認為我是誰呢?能有這麼大能耐的人跟著我?」

  寧啟瑤卻不說話了,身子直往後退,一直跟著她的那位侍婢便轉了出來,攔在了她的身前,面色緊張地望著夏候商。

  她那女保鏢措手不及地讓寧啟瑤挨了夏候商一巴掌,顯然從夏候商的身形之中看出他的身手來,加之早聞大名,哪有不害怕的。

  我不用望夏候商,便知道他現在的神情是怎麼樣……便如殘紅落日之中,披血滿面,可眼裡狠意更盛。

  他這樣的神情,寧啟瑤之流卻是害怕的,可象我這樣見慣了此等表情的人來說,卻著實算不了什麼。

  我伸過手去,欲從夏候商的手裡取過酒杯,哪知他捏得極緊,我試了一試,竟取不下來,只得道:「王爺,這合巹酒如果也碎了,可是不大吉利的。」

  他這才微微地鬆開了手指,我趁機將酒從他手裡取出,舉起那酒杯,對著燈光照了一照,只覺光線透過那薄臉細瓷,將那酒杯照得仿如雞蛋殼一般,抬頭向夏候商一笑,便將那酒杯放於嘴邊,一飲而盡。

  在幾聲輕呼之中,我又飲下了自己的那杯,這才轉頭向寧啟瑤:「二妹妹這下可放心了吧?」

  寧啟瑤躲在那侍婢的身後,不敢出來,喃喃不能出聲。

  夏候商冷聲道:「昌弟,還不請他們出去?」

  夏候昌忙道:「瑤妹妹,我們走吧,別鬧了。」

  寧啟瑤的神情委屈之極,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可腳步卻隨著眾人往外。

  我轉頭望瞭望門邊露出的那片天空,心想,時間快到了吧?

  冷不防地,夏候商卻過來撫住了我的肩膀,一下子將我攬在懷裡,身形卻低了下來,挨在我的脖頸之間,輕聲道:「我怎都不會放你走的。」

  「王爺說什麼?」我低聲道,「我能走去哪裡?我現在不是你的妻子了嗎?」

  「那好,我們飲酒。」

  飲酒,這酒還能飲得下去嗎?

  此時,門外傳來了兵甲相擊之聲,急促的腳步聲,弓弦的錚響,夾著隱隱的號令之聲,有人在門外大聲道:「王爺,臣奉旨前來捉拿逆臣,您還好吧?」

  四面的窗戶一下子明亮了起來,將屋內彤彤的紅色染得更紅,仿佛刑台忽地染上了潑天大血,刺得人眼生疼。

  他直視著我,墨玉般的眼眸之上終凝了水汽,低聲道:「怎麼做,都不成了嗎?」

  我垂頭玩著手上的瓷杯,讓那酒液在杯裡晃動打旋,透明無色的液體襯著杯底的桃花,轉動起來,仿佛有血滴入,我抬頭望他,歎道:「還能怎麼樣……」

  大門一下子被打開了,外室的屏風被推倒,四面的窗戶被鐵爪扯得飛起,撞進花園之中,屋外的圍牆之上露出的,全是森森的箭頭,持弓的將士穿的全是連弩營的服飾,他們居然出動了本朝最精銳的隊伍來捉拿我。

  難道他們不清楚,我早已是個廢人了嗎?

  我低聲道:「夏候商……監軍大人……讓我死,或讓我走,由您……」

  他眼裡凝著的那滴水珠終是流了下來,如我手腕上串著的那串冰玉,冰冷淒涼:「輾玉,輾玉,人如其名,寧為輾玉……可本王總是懷著萬一的希望,以為你可略改一改……有本王在此,他們不敢將箭射了進來的。」

  我笑了,緩緩地轉動手裡的酒杯,道:「監軍大人不一直都沒改?

  只可惜,事事往往不能如意,你以為,他們只有如此的手段?」

  蕾尖有鹹味冒了出來,我用手指擦拭著嘴角的血線,血染了指尖,道:「他們早就動手了,監軍大人。」

  他急急地撲了過來:「怎麼回事,怎麼可能……?」

  我明白他的意思,怎麼可能,我身邊有極頂的用毒高手,時刻防著有毒物染入,每一樣用品吃食都經過檢驗……那喜娘便是,或他忘了,入洞房之時,喜娘是不會在的,更何況,那毒並非在我身上,而是寧啟瑤帶了進來,花碎玉裂,花玉的夾層那透明的液體便染上了整個碎玉,原只是令人假死的藥,可如果加了酒,那麼,便可致人於死命。

  我何必假死,繼續讓三星跟著我,有志不能償,有家不能回?陷入這永遠拔不出腳的泥潭?

  他們的勢力那麼的強,那麼的大,一個敵人解決了,還有另外一個,為什麼我以前想不到,表面上那麼忠善的人,也會是我的對手?

  沒錯,我終於承認,在多年之前,我們便在心底接受了他,沒有將他當成這權謀最盛之處出來的人,早認為他的心地如草原的碧水藍天般的純淨,所以,沒有人防他。

  是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開始信他了的?是他身先士卒地領兵在前之時?還是他為我擋住飛來如蝗的飛箭之時?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知道到了後來,他與我成了軍中雙將,齊名西疆,他在軍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更被人指為西疆戰神。

  直至酒入喉嚨,我才明白,原來他身上的光環,不過是一個假像而已,當光環除下,光影盡去,那猙獰的假像會讓人那麼的難受。

  我只是累了,累得想一了百了。

  君家將們,我能為你們做的,便只是如此了。

  我拾起了那方碎玉,手指上便染了毒,再沾于杯邊,飲下……一直以來,我想用毒的對象,便是自己,我只是在賭,我的死,是否可引起甯家與夏候商最終反目,以他隱忍的性格,無論我在他心目之中占了什麼位置,此事也會象一根刺一般埋於心底,他和當朝最有權勢的寧家結了仇怨,大寶之路是不是會如此的暢順?

  我死之後,自有小七他們將首尾備好,將他一步步地逼到甯太后的對面,也許,天下間能唯治得了他的人,便是太后吧?

  只是不知道太后,到了終了,會不會顧忌她這位重孫?還是會如對太子一般不動生色地將他替換下來?

  又或是被他反曳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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