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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到了午時,大紅的嫁衣卻被送入了臨風閣中,跟隨而來的,自是夏候商了,嫁衣果如他所說,有蹬山產的鳳形翡玉嵌在腰帶之上,杜青山的粉金染的絲線繡就的纏枝花盛壓住裙角,繡鞋本是要木底宮靴的,卻用牛筋代替,腳穿上去,一點都不覺疲累。

  我用手撫著上面精美之極的圖案,回首向他一笑:「王爺,要不妾身穿著給您看看?」

  他眼裡有了喜意,剛想答應,旁邊的喜娘忙道:「千萬可別這樣,這可是不吉利的,哪有未嫁,便讓新郎看見新娘子穿嫁衣的……」

  他眼裡有了慌色,道:「那本王看見了嫁衣,要不要緊?」

  喜娘久聞甯王大名,恐是未曾想到他卻是這樣的人,眼裡有了濃濃的羡慕之色,笑道:「這倒不要緊,過幾日便是婚期了,雖說本朝不比前朝,沒這麼多講究,但王爺還是避避諱的好,這幾日,王爺便別過來了。」

  他這才應了,向我道:「那你試試嫁衣,本王過幾個時辰再來看你。」

  他走後,喜娘羡慕地道:「姑娘真是好福氣,奴婢從未見過王爺這般緊張的。」

  我淡淡地道:「是嗎?」

  「那是當然,單看這花釵禮衣,就知道王爺用了多少心思,手指拇大小的珍珠織成鳳羽,全是粉紅之色,就連皇后……」她小心地望瞭望四周,「連皇后與皇上大婚,都沒這派頭呢。」

  我呲笑:「你怎會知道?」

  「天下喜娘相通,何況在這京城,來來去去辦喜事的,不就我們幾位?這豪門世家的喜事,我可是經手了不少……」

  她喜氣洋洋地贊著,不時地嘴裡冒出成串的吉利話,連屋內侍候的侍婢,臉上都有了喜色,可我只望了窗外,看著那開得燦燦而黃的菊花,心想,滿城盡帶黃金甲,蕊寒香冷之下的肅殺,你們又怎麼能明?

  再過了幾日,寧王府依足嫁娶禮儀送來三書六禮,因是皇室迎娶正妃,用的帖子皆以金線描了龍鳳,寧晃月遞給我看的時候,只覺拿在手裡都是沉甸甸的重,打開帖子,更是一片金黃:……寧氏啟玉,為甯家嫡長女,今聘為甯王正妃……奉以金冊玉碟,載進皇室族譜……望日後夫妻和順,禱詞祭祝,共享富貴榮華……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臨近禮日,風越肅殺

  寧晃月對我的態度雖變得有禮而疏淡,但卻依舊讓其正妻楊氏一絲不苟地張羅一應聘嫁物品,聽聞送至寧王府的嫁妝樟木櫳擔子從朝陽門一直列到了臨新門,十裡長街,那一日全是紅彤彤的長串喜慶歡樂。

  喜娘不停地將外邊的消息傳來給我,稱那種熱鬧和歡慶富貴,京師之內十年未曾相見,兩邊的老百姓口口相傳:生兒不如生女,生女當嫁甯王妻。

  臨水閣的珠簾早換上了打磨拼接成喜字的紅玉簾子,微風吹拂,那珠簾上的喜字便隨風而擺,橫豎的筆劃起伏破裂,等風停靜止,那簾子便重又合成個喜字。

  屋裡的台凳之上線釣的淺色台巾,全由大紅織金的臺布換上,就連屋角常插的應季笑靨金菊,也去了淡色的淺金淡白,全換上深紫淡紅,滿室都是晚豔冷香。

  珠玉鉗釵擺滿了整張梳粧檯,我對這些本不懂,也說不出個好壞,不過偶皺了一下眉頭,那花式便換了下去,喜娘還在一旁不停地問著:「姑娘,您是否滿意?王爺說了,只要您說得出來的,他會盡心力地使人制了出來。」

  我笑了:「難道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了下來?」

  喜娘怔了怔:「姑娘說笑了,但依奴婢所見,但凡有座山能架個梯子上去,王爺恐怕也會爬了上去為姑娘摘的……姑娘,奴婢知道您是極滿意的,但您也挑點刺兒好讓奴婢向王爺交差不是?奴婢每次見了王爺,他總問奴婢,有什麼不滿的沒有?如果有了,他便高興之極,如果沒有,他便有些憂慮,奴婢從未見過這樣的新郎,女方如果挑出點刺兒來,他倒是高興得不得了,要換了其它人,女方滿意那才讓男方高興呢……」

  她絮絮叨叨地敘述,和著滿屋的沉色大紅,仿佛馬蹄之下厚重的滾塵,一波一波地向我壓了過來,我不欲再聽她敘說,便隨手指了指桌上的花釵,道:「那只鳳形我不太喜歡,沉鬱收翅,換個活潑點兒,展翅而飛的?」

  她一怔,望瞭望左右,低聲道:「姑娘,這個可不能換,這是體制,是朝廷封下來的,鳳形花釵,九枝華盛,那可都是王妃的定例,是從府岸中領了出來的……」

  我懶洋洋地指著鳳冠旁邊的那朵華盛,道:「冠上的鳳形不能換,那這鬢邊的華盛能換了吧?我不喜歡這洛陽紅的,換上葛金紫的……」

  喜娘有些猶豫:「可這大紅之色,本就是……」

  我掩著口打了個呵欠,她便笑道:「那好吧,說起來這葛金紫也是富貴之極的顏色呢,正配得上姑娘……」

  我笑了笑,站起身來:「其它的,我實在挑不出什麼錯兒來,眼看到了正午,看了一上午的滿目耀華,眼睛都花了,有些疲了,小憩一下再說吧。」

  那喜娘張嘴欲說,可瞧了瞧我的樣子,確是臉有疲色,想是知道我的身子不好,只得令人將桌上的珠玉寶釵放於箱內,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我倒是真有些疲累,滿眼的朱紅紫玉原是應該能振奮精神的,可我坐於其中,卻感覺不到些微的喜意,只覺沉重厚郁,轉成碧草之上凝固的鮮血,大片大片。

  可疲累之極,卻又睡不著,在沉香木的貴妃榻上輾轉反側,繞在鼻端清新淡雅的木香都轉成了令人煩悶的膩香,我只得站起身來,推開了窗子,只望有風吹進,能散去滿屋的沉鬱。

  原本清澈透底的池塘,池面上卻繁花似錦……隔不了多遠就用底樁支起木架,上托紅盤,盤上放置一盆綢制的綠葉紅花,牡丹,春蘭,茶梅,曇花……將原本一覽如無的水面變成了四季花國,仿佛天神眷顧了這裡,下令給眾花神讓這些花在寒秋盡放。

  這些花做工極好,花瓣上用打磨的冰玉製成露珠,似滴非滴,採花的蜂蜜飛起的翅膀纖毫可見,我正看得入神,卻聽見珠玉相擊之聲,向外一看,窗前一步之外的翠竹枝條之上,掛著一串晶瑩如水滴向下滴落形狀的鏈子,有陽光照於鏈子之上,襯著綠葉翠杆,仿佛春雨驟停,積于葉面的雨水卻尤在連線般地滴落,我瞧它實在靈動,不由伸手出去,從枝條上摘了那鏈子下來,放於手心之上,那鏈子想是由極好的冰玉製成,流光溢彩,仿如水珠在手心滾動,不如一時興起,便戴在了手腕之上。

  將這樣的裝飾置於翠竹之上,還不如放於我的手腕之上。

  偶爾抬頭,隔岸相望,我卻瞧見一抹紫色的身影掩在綠樹之間,仔細凝目,卻又消失不見……他終是不放心,盡不顧婚前不得相見的俗例了。

  想來守在臨風閣周圍的,不只四駿了吧?

  他之八駿,不比我的七星,全是江湖各門頂尖的高手之中選拔出來的,每一人如若出去,全可獨擋一面,成為一代掌門,不象我的七星,全憑了陣勢支撐著,才勉強可與他的八駿一戰。

  記得那個時候,他初至邊疆,為了給屬下群將一個下馬威,首先挑戰的,並不是我,而是我身邊的七星,派出來的人便全是臉蒙面紗的八駿,七星領兵,多則組成七星陣列,每星領幾百兵士,以旗幟作識,對陣殺敵,在千軍萬馬之中來去自如;少則能位以七人出戰,以對戰江湖武林高手,他們每一人的武功除了小七之外,並不是很高,但若組成陣列,卻從未輸過,所以,那一戰,武功高強的八駿也只與七星打成了平手,自那以後,他才專請人研究陣列,廣集江湖上排陣變化之術,一改原來那擊敵五千,自損三千的戰術,「四海承風」便是那時研究出來的了。

  可七星之間的默契,卻是任何人都不能比的,所以,他雖然進步很多,但他有張良計,我有過河梯,他那八駿與我的七星始終保持了個不贏不輸的局面……可七星卻有好長一段時間同進同出,連上個茅廁都要約在一起……怕落了單讓人給收拾了。

  可卻始終沒有這種情形出現,在此事之上,七星之中每一個人都心生感佩,說這甯王長得雖是紈絝得很,卻比連弩營的那些好得太多。

  從那時候開始,他在每將士心目之中的形象便漸漸改觀了吧?

  邊疆的將士,雖時不時血染戰衣,可實際上,心思卻是比京師的人單純些。

  可他那樣的謹言良行,也不過如這池中錦花,全是偽飾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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