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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其實,我很羡慕他,恣意妄為,膽大包天,將屬下當成自己的夥伴,捉弄起來卻是毫不含糊,所以,他的七星衛才會誓死追隨,有的時候,我真想和他調換身份,也能像他那樣……」

  「王爺,可他卻已然死了,他的七星衛也散了,不像王爺,八駿依舊……」

  他不語,只抬頭望著天邊那輪明月:「你知道我小時候最怕什麼嗎?最怕那寬闊宏大的宮殿屋頂,如有燭光照著,可永遠也照不到那屋頂黑暗的角落,上面的雕龍祥雲仿佛隨時會落了下來,四周圍雖有無數宮娥看護,但尤如置身曠野,連吹過殿內的過堂風,卻仿佛帶了回音。」

  他如此的聲調語氣,使我很不自在,只覺酸意從牙根滲起,直達五臟六肺,如在平時,小六一吟詩作對,我便要請他去考狀元了,可聽了他淡淡的語氣,譏諷之言卻在腹中都沒有興致說了。

  聽他如此一言,倒真感覺少時的我雖然被老父忽視,卻也很過幾年逍遙日子,我一向是一個很能自得其樂的人。

  這一晚,他便嘮嘮叨叨地說了個不停,他一向少言,今日卻談興大開,說他小時候並不是像現在這樣的,皇宮高樹不多,可每一棵樹都被他爬過一次,他喜歡看見宮人四周圍的驚慌尋找,喜歡自己穿了累金的紗裙的母妃臉上沒了淡然的美麗微笑,只有這樣,他才有了存在感,可他不知道,不過是小孩兒的玩笑嬉鬧,就將自己好幾次致身於危險之中……他被送出宮去,卻依舊沒得自由,有的是更嚴格的學習和訓練。

  說到最後沒話說了,他便說起了自己的祖母,說小時候,祖母是對他最為親近的,可漸漸地大了,祖母又有了新的小孫子,便對他也淡了。

  夜風吹著,天幕上的星星掛著,聽他絮絮叨叨的述說,不知怎麼的,我有了幾分在身處君家村,偷了只雞,讓隔壁媽媽煮了,被她一邊教訓著一邊將那雞肉夾在我碗裡的感覺……不想聽吧,左右為難,怕看見她眼裡的失望說到底,以後偷雞拔毛開煮,還是得靠她不是?

  不過聽來聽去,我還是聽得有點兒心酸,有誰知道這位在戰場上橫刀立馬的戰神,其實小時候是這幅模樣?

  第二日,我們便返回了寧王府,我和他自然再沒弄出那麼大的動靜,率了八駿在街上呼嘯而過了,只是依舊和他坐著小轎,隨著滿街如織的人流,看著滿目繁華似錦,來到寧王府。

  未入府門,卻見府前有所不同,寧王府的牌匾,邊框卻掛上了紅綢,兩側貼上了銀丹朱紅紙的對聯,就連門兩側的十幾名門衛,臉上都多了幾分喜意,我心中恍然,甯王大婚的日子定下來了嗎?

  小轎從中門而入,兩側護衛恭敬地垂首行禮,朱紅大門打開又重關上,路兩邊濃蔭如碧,陽光從樹隙之中射下,讓青石板路上有點點金幣撒下,轎簾的一開一合,已讓我看清了以前未曾觀察到的寧王府的種種,原以為自己對於這裡來說,只是一個過客,可有他坐於身側,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知道為什麼,卻有了幾分留戀,對那包了紅綢的扁牌,更有了幾分妒意。

  呸呸呸,我在想什麼?

  怎麼可以想這些有的沒的?

  我終是要離開這裡的,無論是去草石,還是回君家村。

  他送我回到院子,又有護衛前來報告,說是宮裡有請,他只得匆匆地去了。

  有侍婢從屋子裡拿來貂皮披帷,欲給我披在身上,我卻不感覺冷,只揮手叫她退下,她眼有疑色,道:「順人,前日晚間刮了一陣大風,今日又見寒了,您不冷嗎?」

  我一怔,昨日晚間在離宮度過,那裡四季如春,因而沒感覺到寒凍,那倒是必然的,可回到了寧王府,身上卻未何也不見絲毫寒意?小七可沒有給我吃什麼藥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養生還是其它?

  我對藥物雖沒有小七那麼精通,但也大致瞭解,一一想過去,近日來可吃過什麼特殊的東西,而在離宮浸湯,所用的,也正如夏候商所說,數得清楚的十幾種藥材而已,唯一不能解釋的,便是安逸王給我喝的酒了,我絕對不相信,那樣一個透明如玉的坦白人,會在其中弄什麼古怪?

  用過午膳之後,我還心心念念百思不得其解,卻聽有侍婢來報,說安逸王前來拜見。

  我沒想到剛剛還念到曹操,曹操就到了,忙來到客廳見他,卻見他坐在廳堂的正座之上,兩名侍衛分別站于他左右兩邊,一名宮婢則捧了個盒子小心地站於他的身側。

  他外出,一向很少帶宮婢的,只有內侍監相隨,我不由仔細望了那名宮婢一眼,那宮婢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微微有些閃躲地避過。

  我向安逸王行了禮,笑道:「王爺這一次有什麼好酒讓妾身品嘗?」

  安逸王瞪了眼睛望著我半晌:「還好,還好,你的臉沒象前些日子那樣發青似鬼了,我那酒有效吧?」

  原以為我要再三試探才從他那裡知道真相,卻沒想到我還沒開口相詢,他便一口將結果告之,如此一來,我反而有些怔了:「王爺,您那酒?」

  他得意洋洋地道:「你別看本王光知道吃喝玩樂,其實本王知道的東西多著呢,養生食療,無所不知,酒喝得好了,也可以養生,上次我一看,就知道你體內虛寒過甚,原想著給你試那冰芙,可想到你的身體,就給了你瓶玉潤,沒曾想,喝了之後,你臉上果然有了些人氣兒。」

  我心中的疑慮頓消,更有了一些愧疚,原來只是他的無心之舉,卻差點讓我錯怪了他。

  他招了招手,讓那宮婢打開手裡的紅木雕花盒子,裡面並列著五隻小瓷瓶,一瓶一瓶地用軟木隔開了,整整齊齊地排著,盒子裡更有一瓶大一點的琉璃瓶子,卻是空的,他將那琉璃瓶子拿了出來,擰開蓋子,反過來卻是一個小小的玉制漏斗,將漏斗對準了瓶口,這才笑吟吟地道:「猜猜,這酒要怎麼喝?」

  我斜睨了他一眼道:「你這酒莫非要混在一起喝?」

  他道:「非也,非也,混是混在一起,但卻要有手法,有先後,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我奇道:「這倒有趣,您自己發明的?」

  他笑道:「本王發現不同的酒有不同的味道,有的喝起來如初春的蓓蕾,有的喝起來卻如盛夏開得極燦的紅花,有時帶著秋天的味道,濃郁芬芳,有的卻如冬日寒梅,冷冽輕盈,如果將合適的酒摻在一起,便有了兩種味道,兩味交融,口感特別不同……」

  「那你為何不將它們混在一起存放?」

  他很鄙夷地望著我:「你懂什麼,如存放在一起,它們各自的特性便會逐漸消失,最終融為一體,這樣的酒還有什麼意思?」

  這位酒癡最好還是別和他計較,我便笑了笑,很崇拜地道:「這種辦法,只有您才能想得出啊。」

  他便不再理我,將其中一瓶酒打開,倒進那微有些透明的琉璃瓶子裡,那酒帶著淡淡的紫荊花味兒,溫和柔軟,倒真有點兒象初春的蓓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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