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外天都 > 將軍媚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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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葡萄對付上了。 林美人之舞,要求身材婉轉柔軟,身形擺動極大,如是平常,她舞罷之後,臉上便如落有煙霞,隱帶了胭脂紅色。今日舞罷,她卻是面孔煞白,額上雖隱有汗珠,卻如珠滾瓷盤,美雖美了,卻帶了些淒涼。 我倚靠在甯王身上,和他喁喁細語,所說的,不過是西疆的風景人情,間或夾上一兩句君少將如何,果然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讓他心癢難熬,只盼偶爾能聽上一兩句,哪裡還有心思看什麼歌舞? 見林美人落座,我嬌聲笑道:「王爺,那銀甲鎧甲,妾身可是制得差不多了呢,西夷派使不知何時到,到時,妾身可讓王爺臉上有光。」停了停又附在他耳邊低聲淺語,「也可完成君少將當年心願。」 他對此事表面上雖然不聞不問,想是當年銀鎧之變,讓君家軍損失慘重之事讓他心中還有陰影,可實際上卻是關心之極,有好幾次,我在屋中指揮他人織布連綴,都瞧見他在窗外靜靜地望著,當然,我自是裝作不知。 這時他臉上顯出一絲激動,「當真?如若真是如此,本王絕對有重賞。」 他還是有些動容了嗎?在府內這麼多天,我終於有些明白他為什麼夜夜笙歌,不思進取,一是為了讓他的哥哥太子放心,其二,恐怕是對這個朝廷有些失望了吧。 我略抬了頭,向他一笑,用手指拭著他的下巴,道:「王爺,您明知妾身最想要的,是什麼!」 甯王便哈哈地一笑道:「好好……」 我悄悄地往林美人那裡望去,她的嘴角也帶了笑意,卻微微有些發苦。 她鬱鬱寡歡,向我們告辭,我見戲已做足,便從甯王的懷裡站了起來,淺淺地飲了一杯酒。 他用拇指和食指夾了一顆葡萄入嘴,慢慢地嚼了,這才道:「你的心願,本王自會幫你達成,你之所為,卻不可越過本王底線……」他冷冷地望向我,眼神中隱隱帶了淩厲,「你,畢竟來自西疆,不過對他一知半解。」 他果然尚是統率千軍的將領,短暫的迷失之後,便立即清醒,知道我在利用君少將的種種,來達到目的。可如果我不是對他一知半解,我的所作所為,便讓他早就產生了懷疑,採取行動了吧? 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些可憐他,他身上,只有這一處軟肋吧,僅一處而已,便讓他束手束腳。 但我卻不能不利用這點。 我想,他對我,只怕是既厭惡又不能捨棄的吧?明知是利用,卻不得不被我利用。 為的,只是能在心中稍留住那白馬少將的身影? 我原本已心硬似鐵,可不知為何,看到他如此,感覺身體之內漸漸起了寒意……小七告訴過我,情緒不可有太大的波動,如若不然,身體便會不堪設想。 就因為見他如此,我的情緒便起了波動了嗎? 我忙定了定神,拜了下去,「王爺,妾身所做,為己身,也為王爺。」 果然,他眼中厭煩一閃而過,他把我當成了那些聚集在他身邊爭寵以搏上位的女人。 這樣,也好。 我求的,不正是如此嗎? 他站起身,一揮衣袖走了出去。我隨在他身後,到了門邊,一陣微風吹過,感覺那股寒意在血液之中潛流,我忙從懷裡拿了藥丸出來,和著唾液吞下。 遠處屋簷挑出一角,戧脊獸冷冷蹲伏,靜靜地注視虛空,我終想起,這裡是危機四伏的王府,絕對不容許我再有些微別樣心情。 我在織房指揮織娘連綴戰甲,以寒蠶絲織物為內襯,外表再襯以打得極薄呈片狀的犀牛皮,塗上銀色,再加上甲身、甲袖和甲裙,以求重量和原來的重鎧相比,不過十分之一,如此一來,騎馬縱橫來回,便可揮灑自如。 我知道西夷勾刺箭極為厲害,射手更是從小選取天賦異稟身材高大之人,加以訓練。他們射箭,與中原不同,腰身往後,朝天而射,因而訓練成功之人,多脊椎變形,所持之弓,被人稱為神臂弓。因自天而降,那箭身便帶了向下墜力,如非對方身著重甲,便可對穿而過。 箭頭倒刺並非以鐵鑄就,而是收集西疆所產的一種毒蠍,取其足部,嵌於箭頭,這等蠍足不但堅逾鋼鐵,而且奇毒無比,加之天然生長,足部勾刺並不似普通弓箭那樣有序,其刺雜亂生長,如若中招,極難拔出。除非當即用劍挖下中箭部位一大塊肉,當然,挖出的地方也就沒辦法長好了。 所以,當我在太后面前誇下海口之時,我便知道我已經沒有了退路,只略出一點兒差錯,便會滿盤皆輸。 因事關重大,我便請甯王派了護衛,請以平日護衛他的暗衛,八駿之一的綠耳暗中守著織房。我沒有見過綠耳,但我知道,既有了甯王的命令,他便會執行。 府中之人也知道了此處乃機房重地,無關人等,一概繞道而過,就連府裡送飯菜的僕役,都只能送進二門,而挑選的織娘,更是不能走出這個院子,飲食起居一概在此。 幸而我給的銀錢頗多,不到一月,便足以讓她們衣食無憂地度過下半輩子,所以她們倒是毫無怨言。 如此鐵桶似的保護,自是讓人無隙可乘,但我知道,我得讓它有隙。 要不然,這場戲,該怎麼進行下去呢? 在監工之余,我叫媚蕊打聽甯王的出入行蹤,尋隙頻頻出入他的身邊,或送一碟親手所制小食,或連夜趕制香包,佩在他的身上,我將所有這一切深情款款的戲做足。看在甯王的眼裡,不過又是一位為搏上位而使盡手段的女人,既然如此,他則一切照單全收,有時還配合我的作為,賞賜了不少東西給我。 我知道,在他的心底,只要我不越其位,他便由得我了。 每每一想到此,看到王府堆金砌玉的繁華,看到他身邊嬌媚如花的姬妾,僕役護衛成群的簇擁,我卻只感覺他的眼眉之中,唯有孤獨而已。 他既來我住的小院,林美人自會前來拜見,不過幾日工夫,我便見到她的臉頰陷了下去,下巴更是尖如刀削,楚楚之姿盡現。甯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雖然一門心思全放在了那位身死化魂的人身上,但林美人好歹侍候了他一場。她如此,惹得甯王略略有些動容,有的時候,便也叫她陪同。 我瞧在眼裡,臉上便帶了不忿,總要故意找點碴兒讓她不好受,明嘲暗諷,只盼她不再出現在我的面前。可她卻收斂行徑,並不反抗,反而對我禮敬有加。幾次三番下來,倒讓我在甯王眼裡落了不是,冷冷地告誡我,「雖然她以前對你不公,但也是為了本王著想,你們皆是本王的姬妾,並無上下之分。」 一聽這話,我伏地下跪,眼眸有淚,「王爺,難道妾身就不是為您著想了嗎?她身負武功,出身不明,妾身只想保得王爺平安,王爺平安了,妾身才得平安。王爺,您是妾身的夫,妾身的一切,妾身也想姐妹和睦,可妾身做不到,一想起她那時想要妾身的性命,妾身就沒有辦法!」 我雖然跪在地上,卻微微仰頭,滿臉是淚地望著甯王,看在旁人眼裡,自是因愛而生醋,因醋而生恨,而甯王的斥責,讓我心如刀絞。 淚眼蒙矓之中,我看清了甯王眼裡一閃而逝的厭煩,因為心中無愛,所以女子之間的爭風吃醋,只會讓他厭憎到極點。 他本是令行禁止的大將軍,自不會長篇大論,只冷冷地道:「此事就此作罷,本王不會再提,但若有下次,本王絕不輕饒。」 他一甩衫袖,轉身便走,他的衫袖拂在我的臉上,我欲拉住那袖子,卻被他一扯,衣袖就從手裡滑落,上面繡的五彩麒麟其中有一色為金,鑲有切割成菱形的晶石,一扯之下,那菱形晶石竟劃破了我的手心,讓我不由自主地痛呼出聲。 作為武人,常與人對決,但憑呼吸,就能感覺到對方是否受傷,更何況我聲音之中痛意盡顯,可他卻連頭都沒有回,徑直出了房門。 我唯有握緊了手心,任鮮血滴滴而落,眼卻凝視著他消失的地方,淚慢慢滑落。 過了良久,才聽到林美人行到我的身邊,伸出素手,欲扶我起身,我卻將她的手一甩,自己緩緩站了起來。 她歎了一口氣,沒有再扶我,素手輕抬,將鬢邊的一縷亂髮抿了入髻,輕聲道:「妹妹珍重,妹妹既然陷入了如此魔障,就應該知道,如此種種,皆不可避免,你我皆如此。」 我抬頭望著她,「不,我不會像你,只要守在他的身邊,應他所求,他終會改變心意……那個人,不過一個死人而已。」 她從懷裡拿出白絹,遞了過來,我自是不接,任白絹飄落在地,轉眼之間便染上了地面上流著的嫣紅。 她淺淺一笑道:「妹妹最錯的,便是利用了那人,要知道,那人如果那麼好利用,這府裡,便不會平添這麼多冤魂,後山竹林便不會增添如此多的墓穴。依我看,妹妹離此不遠了。」 說完,她掩嘴而笑,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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