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媚(24)_雲外天都

二四

　　不，不光是甯王，他們兄弟倆皆能善加利用。

　　我的話，顯然觸動了她的傷處，她望著我，冷冷地道：「雖是過眼雲煙，總比你好。」

　　我輕聲道：「又好得到哪裡？」

　　本以為她會勃然大怒，可是聽了我的話，她臉上卻露出淡淡的茫然，就仿佛某些人奮鬥了一輩子，忽然間找不到奮鬥目標了的那種茫然，竟順著我的話，喃喃地道：「你說的對，又好得到哪裡？他終是改不了的。」

　　室內茶香暗飄，冷風從窗子裡吹了進來，拂起簾上玉色珠穗，傳來珠玉相擊的響聲。她的臉隱在升起的水汽之中，嬌美朦朧，讓我忽然間有了一種感覺，仿佛我和她，不過是深閨之中的一雙怨婦，為變了心的同一個男子互訴怨曲，不由自主地，我便說出了口：「對，無論怎麼樣，總是比不了……」

　　她接過我的話，「比不了那人。」

　　說出了口，她才感覺自己說了什麼，臉上帶了慌意，朝門後望瞭望，見無動靜，才強自鎮定下來。

　　她如此神態，倒激起我莫大的興趣，王爺心裡有人，這本不是什麼大事，為何她會驚成這種模樣？

　　我知道，既是不能宣之於口的，便只能旁敲側擊，誘惑其主動說出。這林美人為情所困，心中氣苦，怕是早就想同人一訴。我雖是她的對手，可和她也處於同一位置，心理上便近了許多，是一個極好的傾訴對象，更何況，傾訴完了，這對象轉眼之間便可任她處置，如此傾訴的話也不會流傳出去。

　　我的臉上帶了淡淡悵惘，道：「你我皆是他人影子而已。」

　　心想甯王既然心中有人了，照常理來判斷，為寄相思，找一些和他心上人相似的人，是常人用之極多的方法，理應切合題意。

　　哪知林美人輕蔑地一笑，啪的一聲將杯子蓋上了，「什麼影子？倘若有便好……」她情緒有些失控，「你沒看見，他臉上的厭煩？」

　　原來，這甯王不單對我，對其他人也是如此，時有厭煩？我一聽此言，松了一口氣，深感欣慰，對小七的手藝有了信心，原來，不是我不夠美，是遇到了一個變態。

　　林美人是個機靈人，瞧清了我臉上的神色，忽然把茶杯掃落在地，「花凝昔，你不在乎對不對？那樣的男子對你露出了那樣的神色，你竟不在意？」

　　她的話當真好笑，自己一頭栽了進去，身受其苦，其他人稍稍表露出對那男人的忽視，她倒又打抱不平起來。

　　看來，她真的陷得太深了。

　　我淡淡地道：「姐姐，我們只是他身邊其中之一而已。」

　　我的話像一杯涼茶，把她的火一下澆滅了，她頹然坐下，「不錯，我們皆是其中之一，且是他忘卻那人的玩具，只有那人，才占滿了他整個的心，連一絲一毫都不曾留出。」

　　她面容悲淒，臉上雖塗有胭脂，襯在蒼白的臉上，卻如兩團紅印。我卻感動不起來，猶如站在雲端，看盡人間悲歡離合，因我知道，他們兄弟倆，把我們這些美人當成了什麼。

　　既不能入戲，我卻能裝成入戲，輕歎一聲，「說到底，我今天不是死在姐姐手裡，卻是亡在那人手中。」

　　林美人這才將視線轉向了我，朝我一笑，「怪只怪你既知道原委，卻還是甘冒其險，竟在娘娘面前，說了那麼一個笑話。」

　　我這才明白，一切禍端皆來源於此，那個笑話，引得江妃娘娘開顏一笑，卻也讓甯王對我極其生厭，厭得想借他人的手讓我不再出現在他的跟前。

　　所有線索一一歸納總結，我想起領賞之時甯王奇特的語氣，想起那則笑話暗含的意思，想起林美人臉上的絕望，衝口而出，「原來他心中的人……」

　　林美人這才知道，我種種情態，不過是為了引她說出真話，恨恨地望了我，「知道了有什麼用，你就要死了。」

　　我抬起頭，眼眸之中淚光瑩瑩，「姐姐，你真要致我於死地，你我皆是可憐人，王爺，王爺既有如此趣向，我們鬥來鬥去還有什麼意思？無論怎麼鬥，我們都不能轉換身份……」我垂頭而泣，「我們一出生，就是女子啊。」

　　顯然，我的話打動了她，她目光茫然，望向遠處，過了良久才道：「只怕，只怕，換了身份也不能得，他所求的，不過是那個死人而已，其他人等，哪裡會讓他放在眼裡？」

　　我暗暗高興，知道又套出其中關鍵——那人已死。

　　我心中卻奇怪起來，甯王興趣不在女子身上，按道理來說，太子送了如此多的美人入府，照理早就應該查了出來的，卻為何一絲風也沒透露出去？想了想，我倏地明白為什麼這麼多的女子莫名其妙地命喪此地，只怕大半的原因是因為知道真相。看來甯王心目中的人真是一個極為特別的人，讓他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的名聲，自己卻又不由自主地往歪路上想，真是糾結啊糾結……這個人，一定是個大人物。

　　我切切地望著她道：「既然如此，姐姐何不放妹妹一條生路？」

　　她哀哀地望著我道：「妹妹，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我要你死，是王爺已容不下你。」

　　我歎了一聲，「沒想到，我死在一個未曾見面的死人手上。」

　　她臉上現出古怪神色，似有幾分嚮往，又有幾分傾慕，「妹妹，相對來說，死在他的手上，其實並不冤枉，如若你知道他是誰，便會知道，他當然值得王爺對他……」

　　這個女人當真奇怪，開始不准我忽視甯王，這倒情有可原，接下來又對她痛苦的根源，甯王朝思暮想的那男子表示理解，這不全亂套了嗎？

　　這是什麼女人啊？

　　我實在忍不住道：「姐姐，妹妹既然要死了，姐姐何不告知我真相？讓我死個明白？」

　　她淡淡地道：「那人已死，我便不想再提他，你若想知道，不如自己下了黃泉去尋找，總會找得到的。」

　　我輕歎一聲，「姐姐真愛說笑話，既是下了黃泉，找尋仇人，也應該有些特徵的吧。」

　　「妹妹不必憂心，下去之後，每年七月初八，王爺便會為他齋戒沐浴，三日不飲不食，備兵書紙錢燒了給他，到時，你不就知道了？」

　　我腦中轟然一響，幾乎要跳起來，七月初八，我怎麼能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日子。那一天，鮮血浸滿了斷頭臺上的每一寸木板，仿若染了紅漆，那一天，幾十個斬斷的頭顱雙目瞪著碧藍澄空，久不瞑目，那一天，西疆的雪水都染上了腥味。

　　我的失態，被她看在眼裡，她歎息一聲，「你終究明白了？」

　　「原來，是西疆……」

　　「不錯，就是西疆，如果不是西疆的那人，憑你一名小小獵戶之女，怎麼會獲得甯王的青睞？就因為你來自西疆。」

　　原來，這都成了她嫉恨的緣由，一旦愛得卑微了，便會如此？

　　我也忽然間明白了，甯王厭惡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兼之江妃娘娘從他父皇那裡受到的傷害，所謂子承父業，別的有沒有繼承倒也罷了，卻獨獨繼承了這一點，叫人情何以堪？說不定以後還會影響生育子嗣，又叫人情何以堪？江妃娘娘只他一個兒子，若知道了這件事，痛不欲生，那是自然的了。

　　這一點他明白，所以，才會讓他不可原諒自己，所以，他便把這股邪火發在了我的身上！

　　可我不明白了，他心中雖然想著念著那人，不也照樣寵倖女子，他以後會妻妾成群，那人只會隱身於世，幹嗎搞這麼多事出來？難不成他還真想娶個鬼男妻，以慰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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