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外天都 > 將軍媚 | 上頁 下頁
一八


  小七的看症,說起來是從醫治小動物開始的,他不擅與人交往,卻對小動物極善。初時,他住在我隔壁,我從不讓他把動物帶進我的屋子,但路路皆通,何況獸路?自他入住之後,某一日,就有幾條蛇沿著房梁爬入了我的房間。再過幾日,又有一隻小黑熊半夜裡跑來敲門。又過幾日,一隻紅屁股的小猴子捧了我的杯子坐在我的凳子上飲茶。如果只是一隻兩隻的,我忍忍就過去了,可動物們都有家有室,有的家庭成員還頗多。小七的不聞不問終引來了惡果,某一日,他抱了只尾巴受傷的猩猩給它包裹,結果引得那個晚上整個村被猩猩們佔領,待猩猩們退走之後,村民們發現村子裡的食物被洗劫一空,這才同仇敵愾,終將小七趕出了村子,讓他獨住在半山腰上。我想,就是那個時候,他才與花爺爺成為莫逆之交的。不過一年半載,他便成了花爺爺的得意門生,花爺爺拈著長須逢人就誇,他在醫理上天分極高,對草藥更是無師自通,有很多草藥,連花爺爺都搞不清楚習性,他卻信手拈來,操作自如。

  只可惜,他怎麼精通醫術,卻也治不好我身上的病痛,我看清了他眼裡的陰鬱,卻不知怎麼安慰他。見他忽然間由一個自由散漫的大好青年,變成一個身穿長袍,手捧書本的酸腐書生,有的時候,我真感覺我在作孽啊作孽。

  第五章 呦呦鹿鳴

  過了幾日,就有消息傳出,甯王殿下為江妃娘娘準備壽宴,為博江妃一笑,讓獸苑的人訓練駕鹿,但聽聞那馴鹿不聽使喚,別說駕車了,平日裡連飲食都少了,馴鹿苑因此一連責罰了好幾名馴獸師。

  這個消息卻並未困擾到甯王,寧王府又開了舞宴,自是又請我和林美人同去,我便稱病不出,既有馮御醫打掩護,這病便名正言順了。甯王來看了我一次,見我病得面容憔悴,便叮囑媚蕊等好生照看,便不再來。聽聞府內又有新的美人送來,又得了一架古鳳首箜篌,想來那新鮮潤澤的美人,如仙樂一般的樂器,便又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今日陽光甚好,我便叫媚蕊為我梳妝打扮,臉上用水色胭脂潤了,便一掃以往的病態。媚蕊見我興致頗高,便問:「主子要去哪裡,可要奴婢準備準備?」

  我道:「獸苑。」

  媚蕊有些吃驚,萬萬想不到我會想著去那裡,見她沉默不語地給我拿來飾品,我倒有些奇怪了,問她:「太子那裡,可有問起什麼來?」

  她轉頭道:「不必擔心,主子。」

  見她如此說了,我便不再問,只道:「換一雙輕便的薄底靴吧,前去獸苑的路,可不好走。」

  她點頭應了,又拿來紫金鳳釵想給我插上,我擺了擺手,道:「不必了,前去獸苑,戴多了反而累贅。」

  換上窄袖束腰的胡服,媚蕊有些發怔,道:「主子,您這個樣子仿佛換了一個人。」

  從牆角的大銅鏡望過去,對面的大銅鏡以花草為飾,配以紫檀龍鳳雕架,富麗堂皇。而鏡中的人,卻是朱衣皓齒,與這銅鏡相得益彰,我道:「有何不妥?」

  媚蕊遲疑半晌,終道:「主子,奴婢看得有些眼花了。」

  我回頭望了她一眼,笑道:「我們走吧。」

  甯王喜歡飼養各種珍奇動物,因而獸苑修得極大,從外表看來,斗拱交錯,黃瓦蓋頂,更勝我們的住處。初看,絕沒有人會認為這是一座飼養獸類的所在,在我看來,他飼養的寵物只怕比送給他的美人更稱他的心。

  穿過紅木雕就的長廊,從月洞門望過去,那樓臺水榭之處,便是鹿苑了。因怕這些善跑的鹿走失了,甯王特地叫人在水榭旁挖了溝渠,引來河水,只留一座小小的木橋通往外邊。既給馴鹿留了充足的活動空間,又不讓它們走失,既保持了它們的新鮮活力,又讓它們能為之所用。

  所講求的,不過是一個馴字罷了。

  我們步上小橋,因馮國棟事先打了招呼,早有負責馴鹿的王公公迎了上來,笑道:「美人來了?」

  媚蕊取了一錠銀子塞入他的手心,他含笑收了,道:「美人前來,是否想取新鮮的鹿茸?」

  府內姬妾為博甯王歡心,手段層出不窮,想來他早已見慣,並不多話,只按常理推斷。我笑道:「聽聞江妃娘娘壽宴將至,公公為在壽宴之上博個頭彩,遣人以鹿駕車,以換江妃娘娘一笑,不知是否如此?」

  王公公笑道:「美人好靈通的耳目,這都知道。只可惜,這馴鹿在漠河之時,在雪地上拉車,日行百里,不在話下,可到了這裡,卻變得神情委靡。老奴想盡了辦法,也不能讓它們套上籠頭,走動半步。」

  我笑道:「不如讓我看看,說起來,它們來自我的家鄉呢……」

  王公公喜道:「美人也來自西疆?」

  我含笑點頭,跟著他往前走,便見到了鹿苑之中的幾隻馴鹿,它們蜷縮在昏暗的鹿苑一角,全然沒了那在雪地飛揚跳躍的神采,我惋惜地道:「如此的鹿,還是鹿嗎?」

  王公公輕歎不語,眉間也露出了焦灼,道:「美人有什麼辦法?」

  我回頭望著他,問道:「如果你相信我,不如讓我駕車試試?」

  王公公一愕,道:「這怎麼行?美人身嬌體貴,況且這些馴鹿並未被馴服,如果出了什麼事,老奴怎麼擔當得起?」

  我笑道:「公公,初時王爺讓人從西疆運了馴鹿回來,也不過為了博江妃娘娘一笑,如今十幾隻馴鹿,不過剩下四隻而已,公公如果再不想辦法,恐怕王爺會怪罪下來……」我停了停道,「更何況,像我等身份的美人,王府之中不知有多少,如果真出了什麼事,想來王爺不過一笑了之……」

  我既然來了這裡,他知道我自是帶了目的而來,和他不謀而合,都想在江妃娘娘的壽宴上獲個頭彩。他思量了半晌,道:「那美人小心一點兒。」

  他將四頭馴鹿套了駕籠出來,只見那駕籠鑲了翠玉薄金,被陽光一照,點點翠金直映入我的眼簾,富貴絕倫。甯王對獸,果真比對人好太多。

  只是這四頭僅剩的馴鹿卻是精神委靡,慢吞吞地行走了許久,才走到我的面前。

  我從媚蕊手裡拿過鹽巴,伸出手去喂它們,它們這才略有了一些精神,伸出舌頭來舔食,看得王公公驚歎不止,連聲道:「怎麼回事,我們也用鹽來喂它們,可平日裡卻是愛理不理的。」

  我含笑不語,自上了鹿車,揮動皮鞭,在空中甩了個鞭花。一開始,馴鹿一動不動,卻豎起了耳朵,側耳而聽,仿若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我又打了一個呼哨,它們便慢吞吞地邁開了腳步,而後,越來越快,竟沿著鹿苑小跑起來,看得王公公開顏而笑。

  凝冰結重碉,積雪被長巒,曾幾何時,我也曾在那樣的景色中揚了皮鞭駕鹿呼嘯而過,只不過,如今,我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但我知道,這世間,原本就是寒意如冬的,那被人豢養的溫暖,終不過一場夢而已。

  正在這時,那鹿卻忽然驚慌了起來,腳步零亂,不再往前,反而直往後縮,我欲將它們控制住,它們卻驚慌之極,發出呦呦的叫聲,不進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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