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外天都 > 將軍媚 | 上頁 下頁
一〇


  媚蕊扶了我的手肘,抓得略緊了一些,我知道這便是她的正主兒了,也是我的正主兒,和我相比,他多年的積威,總讓她有些害怕的。

  太子夏侯淵有一雙無論何時都含笑的眼,略有些瘦弱纖細的身形,初一望,卻修如青竹,暖暖如玉。

  我雖未望他,卻感覺到他的目光和煦如春晚之風,讓人一見而頓生暖意,只聽他在臺上道:「怎麼樣,皇弟,我送給你的這幾位美人不錯吧?」

  甯王坐在他的下首,含笑捧杯做答:「多謝皇兄,皇兄送給臣弟的,自是不錯。」

  昌王夏侯玄便道:「皇兄,你就是對二哥偏心,什麼時候也送我幾個美人瞧瞧?」

  夏侯淵便笑道:「你想要美人,還用得著我送嗎?」

  夏侯玄未及兩位兄長年長,嗓門之中尚帶著稚音,聞言便笑道:「皇兄,是不是因為我年紀小,你便有些瞧不起人?」

  見禮過後,我們便由侍人領著,在末席坐了。我和林美人垂首不語,只當了那陪坐的角色。孫美人尚未落席,便由侍人領到甯王身邊坐著,自是惹得太子和昌王一頓嘲笑。昌王更是告誡甯王,女人是不能專寵的,要不然,她們會爬上自己頭頂的。

  孫美人更是嬌聲作嗔,倚坐在甯王身邊,幾乎將她整個身子都貼了上去。甯王卻無絲毫不耐煩,左手攬了她,將一顆葡萄喂入她的嘴裡,惹得她面現春意,眉眼含嬌。

  今日果然是沒我們什麼事的,我垂首拿杯飲了一小口酒,見林美人有些鬱鬱寡歡,頗是寂寞,便向她示意舉杯,她這才勉強笑笑,遙遙舉杯將手邊之酒送入口中。

  無舞不成宴,喝得半酣之時,太子便提議,要甯王遣人跳舞,自然又贏得了昌王的隨聲附和,這領舞之人,自是沒有我們的份兒,由孫美人充當。

  我們三人之中,原本林美人的舞跳得最好,如今瞧見孫美人被甯王指名領舞,她臉上顏色更淡,只是悶頭將蜜酒一杯一杯地倒入嘴裡,默不作聲。

  孫美人和剛才的裝扮又不相同,穿了一件由上而下漸次潤染的粉色長裙,頭上釵環皆除,髮鬢之間只插一朵極大的牡丹,手裡更是捧了一朵連枝牡丹。她由十二人環繞著,從假山那裡飄了出來,和著柔媚的樂音,團團而舞。而場中央,早就備了一個呈盛開模樣的牡丹花模,她繞花模而舞,其他人則繞她而舞。只見朵朵牡丹或開或合,進退有序,聚攏之時又是一個極大的牡丹,燦爛之極。

  太子看得興趣大增,讚不絕口,笑對甯王道:「皇弟,這個美人送給了你,我可是虧了。」

  甯王則哈哈一笑,笑容飛揚明澈,道:「這世上哪有賣後悔藥的?」

  太子聞言一笑,又叫孫美人前來領賞,孫美人手持那枝絲毫未損的連枝牡丹,走上前,欲將那連枝牡丹送給太子,太子聞言,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邊笑邊道:「皇弟,你這美人倒有幾分意味……」

  正在這時,突變忽起,那連枝牡丹掩映之下,孫美人忽然從袖中拔出一把利刃,倏忽之間,只見刀光閃閃,便向太子飛身而去。太子猝不及防,周圍之人慌成一團,侍衛更是相隔甚遠,眼看那尖刀便要刺進胸口,只見甯王手持酒杯一揮手,那酒杯便斜斜地飛出,正中孫美人的手腕,尖刀叮的一下落地。

  太子這時才反應過來,大聲道:「拿刺客。」

  周圍侍衛這才醒轉,向這邊奔跑過來,甯王早就飛奔上前,倏地撿起地上遺落的那把利刃,護在太子身前,冷冷地望著停在場中手撫斷腕的孫美人,「敢傷太子,本王豈能容你?」

  我只瞧見他手中的利刃一旋轉,一揮手,孫美人便迎刃而倒,頸中飛濺的鮮血將原本粉色的衣裳染成了紅色,宛若秋日落花般倒在地上,她只來得及哀哀而呼:「王爺……您……為什麼……」

  眼前忽然染了一片血紅,卻是孫美人身上飛濺的血花穿過相隔的宴席,有幾滴落在了我的眼瞼,讓我感覺那一瞬間自己仿佛回到竹林小屋,坐在了那一攤血泊之中。

  小七不比世上一般庸醫,勇於試探,精于創新。初時,我失血過多,他便無師自通,找了無數相似的紅色代替品以竹管相接,灌入我的體內,有雞血藤的汁、熬好的紅糖、豬血、人血等等,我沒被他折騰死,已經算是世上一大奇跡了。有一日看他寫的醫療心得,將種種治我之方法詳述,十分悚然,便在飯桌上質問他,他淡然地望了天窗半晌,歉然道:「我找過剛死的人練手,你放心。」

  胡思亂想中,我抹去了眼皮上的鮮血,才看清甯王遙遙站立的身影,眼中毫無情意,表情如冰般冷峻,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鮮血。

  我雖然知道,他的心原本就狠,但也想不到,他會採用如此的手段,親手將孫美人當庭撲殺。我原本就做了準備,這場宴席本就是鴻門宴,可還是想不到,他無所忌憚到如此程度。

  我們在他的眼裡,當真只是螻蟻而已。

  滿場的血腥味,又讓我想起那難熬的歲月,不為別的,每一次吃飯都要在血腥味之中囫圇而吞,我好了之後,幾乎不能再聞這種味道,一聞便會作嘔。可今天我原沒吃什麼東西,嘔了幾下,便嘔不出什麼,只是我隔壁的林美人,卻伏在桌上,把剛剛飲下的美酒全都吐了出來。

  我聽清了甯王對太子道:「皇兄,對不住,讓您敗興了。」

  而太子一臉的和悅化為了惱怒,強提了心神安慰甯王,「二弟,都是為兄不好,沒有調查清楚,送了這麼個美人給你,多虧二弟當機立斷。」

  「臣弟沒什麼,只要皇兄沒事就好。」

  我忽然明白,無論我們是不是太子的人,他依舊有辦法要了我們的性命,只要找尋一個合適的理由,讓太子無法言說便是。他親手合情合理地在太子面前將孫美人處死,讓太子有苦說不出。不知從何時開始,孫美人便落入了甯王的斬殺名單,只是,我不太明白,她怎麼會倒戈相向?

  將她原來的恩主列入刺殺對象?

  甯王,原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我看得清楚太子的神態,便確定自己猜得不錯,這孫美人是不是像媚蕊所說,也是煙霧之一?

  甯王不動聲色地告訴我們,也告訴太子,只要他願意,他可以把我們玩於股掌之中,也向太子表明,無論他派多少人入府,到頭來,她們都會倒戈相向。而這一點,也會讓太子對我們這些人起疑心,到最終卻會草木皆兵。

  我擦淨臉上的污穢,不經意間,瞧見太子原本如水般明淨的雙眼已含有冰霜,心中一驚,暗暗著急,如果太子此時採取行動的話,不是正合了甯王的意。我忽然明白,這一招打草驚蛇,才是甯王最後的目的所在。

  如花一般凋謝的孫美人已經被抬了下去,太子和昌王自是再沒有心思繼續下去了,無論甯王怎樣挽留,兩人都匆匆告辭離去了。

  回到院子,我的心還在撲通撲通地跳著,想起前幾天孫美人尚對甯王說我既悅君姿,君亦悅我顏,而今,卻被甯王親手處死,在那一瞬間,她心中的不甘,又能向何人述說?

  媚蕊從外面進來,告訴我,「主子,你猜得不錯,外面傳來的消息,孫美人已有好幾天沒有傳遞消息出去了,看來早已被甯王控制,只等今日一擊。」

  我點了點頭,不期然地,眼前現出甯王手持短刃,漠然狠絕的臉,寒意從心底升起,顯然,他把後庭當成了戰場,我們這些女子,便是他手裡的利器。

  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口熱茶,渾然不覺那茶滾燙難以入口,這才感覺周身暖了一點兒,我吩咐道:「近幾日,你千萬別再和外面聯繫。」

  媚蕊臉色有些遲疑,但還是點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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