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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我拼命地揮舞著手腳,希望自己能從夢中醒來,那只是夢而已,醒來以後就煙消雲散了。我氣喘吁吁,想尖叫。

  那信上說:如果你晚上能稍微清醒一點,就能夠想起更多,假設你最好能突然驚醒,說不定就會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我猛地睜開眼睛,身邊真的多一個人嗎?我要醒過來,我要睜開眼睛。我揮舞著手臂,然後奇怪地是,我的手落入一個懷抱中,有人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他的呼吸聲進入了我的耳朵,讓我開始安心起來。以前常常想,如果有一天能再看見他,再回到以前的樣子,那該多好。

  我的手被他引導著落下來,環住了他的腰際,然後身體找了一個很安適的位置,現在再想醒過來就真的不容易了,很累很累的思維已經舒緩下來,開始沉睡。

  等早上再醒過來的時候,除了床單比較皺以外,沒有其他的異常,想了想,昨晚真是做了很討厭的夢。

  大盆水洗臉,發現自己眼睛比較腫,臉色也很蒼白,跟生了一場大病一樣。

  小莫照常來找我上早課,我本來不想去,可是想了想也不能太過分,連續缺席實在太扎眼了。

  早上的空氣很清新,跟往常一樣,沒有什麼改變。師父說得對,金宮光是廢除了血統制度就註定會越來越強大,江陵城衰敗是早晚的事。

  流暄很適合坐在高高的御座上。

  正當我發感歎之際,忽然有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差點摔一個跟頭,他竟然無視師父已經發怒的臉,還是結結巴巴地說:「主上……主上……已經下令,停止攻打江陵城。」

  我忽然站起來,手裡的劍徑直掉在地上。

  停止是什麼意思?停止就是暫時不打了,江陵城沒有派人議和,城裡的貴族們雖然是積極抵抗,但也是節節敗退,如果金宮一路打過去,江陵城肯定要完蛋。

  可是為什麼不打了呢?

  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都石化了。

  我不得已又想起那封該死的信,信上說:沒完沒了的打仗實在太煩了。我這是在做夢吧,我可不可以馬上從夢中醒過來。

  大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討論都不知道該討論什麼,所有全都是大眼瞪小眼,然後還是師父先想起正常呼吸,然後說:「主上有他的安排,你們現在只要好好練劍。」

  是的,除了練劍,沒有參與的權利。雖然流暄給了大家足夠空間去爭取更高的位置,但是在金宮裡誰也沒有質疑他決定的權利。

  但如果忤逆了他的意思,誰知道會怎麼樣?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去捅這個馬蜂窩。

  因為消息太突然了,大家都在有所期待,希望這是主上的一個戰略方針,可是等了小半天,大家開始紛紛懷疑,主上真的是要撤兵了,這場戰役就這麼打完了,主戰場甚至都沒有到就打完了?還是大家根本就不知道哪裡才是主戰場。

  有人懷疑,是楚辭握著主上的把柄,因為江陵城搖搖欲墜,楚辭就用適當地提醒了一下流暄:別忘了,你還有把柄在我手裡。

  可是勝利畢竟是勝利,金宮的地盤又往前推進了很多,如果再這麼打下去,沒多久金宮就要在江陵城家門口設戰場了。

  到時候楚辭要用什麼東西來談判呢?我忽然打了一個冷戰。我不想知道,我確實不想知道。

  下了課,我的習慣就是往流暄那裡走,避開大家,偷偷溜到流暄那裡去,這種伎倆我已經能運用得很熟練。

  流暄大概在議事殿,畢竟發動一場戰爭和停止一場戰爭根本沒那麼容易,不是隨便說三兩句話就能解決的。

  我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然後走到了院子裡,就是流暄練武給我看的那個地方。我往前走了幾步,就發現那個叫水仙的人在那裡逗引一隻黑白相間的小東西,看起來是一隻貓。

  這個人我只見了兩面,第一次他在玩暗器,第二次他在玩貓。

  這只貓顯然不是喜歡給流暄當圍脖的那只。水仙好像蹲在那裡很久了,他伸出一隻手逗引身邊的貓玩,然後貓伸出爪子來回撥動他的手指,這貓爪子好像異常的尖厲,當它呲牙的時候,滿嘴的牙齒讓你忽然有一種錯覺,這玩意兒很有攻擊性。

  水仙沒有穿鞋,雖然腳經常地裸露在外面,可是一點都沒有被弄黑,倒還是異常的光潔,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穿染著大團花的袍子,配合著他的桃花眼,和放蕩的表情,極其地邪魅,他誇張地說:「呦呦呦,流暄的小心肝來了。」

  我的耳朵「騰」地一下燃燒起來,在這個人面前你好像臉皮再厚也會掛不住。

  我的表情這樣尷尬,水仙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很自然地沖我招招手,「流暄不在,來來來,跟我一起玩這個傢伙。」然後故意地婉約一笑,桃花眼一閃,格外有深意。

  我走過去,也蹲下來,水仙拽拽那貓的爪子,他說:「你看看,從你進來開始,你好像一直都有一個錯誤。」

  我進來開始有錯誤?我意外地看著水仙。

  水仙說:「你一直都不知道,這傢伙是只豹子,它不是貓。」

  我揉了揉眼睛,仔細看水仙手裡的傢伙,它揚起金黃色的眼睛看著我,眼角有些驕傲和輕蔑,沒錯,它是只豹子,我看錯了。

  水仙接著說:「因為你把一隻豹子當成了一隻貓,所以當你看見它咬死其他動物的時候,你會覺得很難接受。但是豹子就是豹子,它有它的本能,它不能變成貓。」

  我愣了,我現在不是知道這是一隻小豹子了嗎?我什麼時候看見它咬死其他動物了?它明明是一隻豹子,咬死其他動物是理所當然的,我肯定不會弄錯啊。

  我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想起某一天,好像是魔鬼說過,他說:「我讓你滅了流家那個旁支,但是按照老規矩不能讓他家斷子絕孫,於是你把他兒子帶回來了,可是那個流暄,真是那老傢伙的兒子嗎?」

  「你到底帶了一個什麼東西回來,你研究過他的種類嗎?你確定他和其他人一樣,是不帶爪子的嗎?你好像給我找了一個大麻煩。你能不能把流家那老傢伙的屍體挖出來,我要看看流暄身上是不是流著那老傢伙的血。」

  水仙他是什麼意思?他在說誰?他真的是在跟我討論這只豹子的問題嗎?

  水仙眨眨眼睛,「如果你把豹子當成貓來養,把它圈養在貓群裡,如果它咬死了一兩隻貓,你覺得是誰的錯?是豹子的錯嗎?」

  「豹子就是豹子,它的驕傲和強大,那是它的自覺。你不能把這個當做是他的錯,他並沒有做錯什麼。」

  小豹子在抓水仙的衣服,我有預感它雖然在玩,但是它並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說不定它的不經意就是毀滅性的。

  水仙揉揉小豹子的腦袋,「它們可是驕傲而自覺尊貴的生物。」然後他把小豹子的爪子搭在我的胳膊上,我感覺到隔著衣服的利爪,微微地閃避了一下。水仙又說:「你可以希望它對你會特別溫柔一些,但是不能讓它做一隻貓。」

  水仙站起來,很大膽地挑眼媚笑,「你知道他爹是什麼樣?那麼有殺傷性的……能生只貓出來嗎?何況他又獨自跑出去歷練,會成什麼樣,可想而知。」

  看起來水仙好像只是偶然碰到我,然後跟我講小動物,然後他還很自然地溜走,說:「我要把這傢伙放回野外去。」

  水仙剛走,我就看見了流暄,不知道他站在那裡多久了,紅得耀眼的長袍在空中飛舞著,仿佛能撕裂所有的一切,舒展張揚,豔麗無比。

  然後他微笑,有著掩不去的光芒。他驕傲而自覺尊貴,是不可能臣服於別人。

  有時候看見一個人的眼神,就能想起什麼,就是這樣,反反復複地想起然後又忘記。我有時候很奇怪,為什麼像我這樣一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很單薄的一個人,能這麼經折騰,被不停地用記憶刺激,然後又忘記,這種情況下,我還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真的很不容易。

  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陌生,我已經習慣了。

  我記得有一天,我特意缺課,跑出江陵城就為四處看看,準備胡鬧一番。然後在回去,沒想到卻碰見了在周圍完成任務的師兄們。

  他們是來處理一些反抗江陵城統治的人,聽說這個組織的人很會用暗器,所以被派來的人都是在暗器方面比較擅長的,我蹲在那裡準備看完這場打鬥,然後再想去哪兒玩好。

  被派來三個師兄,其中兩個年紀比較大,是主力,拿著鑲著漂亮石頭的劍把四個敵人圍住,不大一會兒就把那些人殺倒在地,然後他們收回劍,開始數倒在地上的傢伙,反復數了幾遍,地上居然只有三個屍體,那一個逃到哪裡去了?他們眨眼對望,誰也沒看見怎麼無緣無故就少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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