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軍火皇后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小舟低著頭,嘴角戈過一絲淡若雲霧般的微笑,輕聲道:「是嗎?那你為何還要出手呢?」

  他笑道:「自然是為了活著。」

  他像是看待一個小孩子一般,輕輕撫著小舟的頭:「人便是如此,餓肚子的時候覺得有個饅頭就已經是很好了,有了饅頭卻又想吃肉,吃飽了肉又想若是天天都有肉吃那就更好了,總是沒有滿足的時候。」

  小舟突然抬起頭來,目光已然帶了一絲銳利,死死的盯著他說:「那你那日,為何不殺了他?」

  暮色的昏黃好似突然間從這世界消失,夜色昏暗,明月皎皎,少女的容顏像那漲潮的海水,昏暗的光從她的眼神中流瀉而出,灑在這片寂靜的園子內。她看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只差一步了,為何不狠下心來,若是他死了,李九青就只能繼續與你合作,你何至於有今日?」

  涼風如玉,吹起了小舟鬢角的碎發,他望著她,一時間有些惘然,突然間嘴角輕笑,揉著太陽穴道「是呀,你說得對,我當時犯了傻,這會想想,也覺得有些後悔。」

  小舟咬住嘴唇,別過頭去,眼底有些澀澀的酸楚。一隻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將她的身體推離,他的聲音如同在遙不可及的彼岸,隔得那樣遠:「這與你無關。」

  一滴濕意突然打在他的手背上,小舟扭過頭,一把擦去了臉上的淚痕,站起身來說道:「這當然與我無關,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他點頭:「是,是我自已的選擇。」

  小舟回過頭來,狠狠的盯著他,冷冷的說道:「所以說你此刻坐在這裡是咎由自取,如果換了是我,不管前面站的是什麼人,只要有人威脅到我,我就會毫不猶豫的將他們全都殺了。」

  她說的這般氣勢洶洶,活像眼前真的站了一群想要將她置於死地的敵人一樣。男子惘然笑了,點頭道:「那很好,那你以後一定會生活的很好,不會被別人欺負。」

  小丹咬著唇,眼睛紅紅的,她默默的站了一會,他淡漠的表情好似將兩個人的距離拉的好遠好遠,就像是面對著一個陌生人,她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轉身便跑了出去。

  月光清冷,和暖的風吹的輕薄的衣衫微微隆起,眼見小舟已然遠去,身影隱沒在重重樓閣花襯之後,再也看不見了,他一直繃直的身體陡然彎下來,沉重的咳嗽聲如同破碎的風箱,一連串的響起。好似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也被人拔了去,濃濃的都是沉重的無力,喉間腥熱,嘴唇殷紅,袍袖寬大,輕輕拂過石台,青灰揚起,模糊了他的臉孔。

  他靠在梧桐的樹幹上,仰著頭看著一顆一顆明亮起來的星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些往事。從睜開眼睛開始,他就已經失去了自己,不知家在何處,不知誰是親人,他只認得安霽侯。侯爺說,你要學習詩書禮樂,學習宮廷現矩,於是他就學了。侯爺說你要保護儲君,進宮去冒充太子,於是他就去了。

  他那時還那麼小,哪裡知道什麼是忠君愛國,什麼是捨己為人。他只是那麼崇拜侯爺,全心全意的信任著這個自己一睜開眼睛就見到的第一個人。所以無論他說什麼,他都乖乖的去做,那個時候的他常和李恪玩在一起,李恪有的東西他都有,李恪沒有的他也有,李恪常說:或許我們倆是兄弟,你是父親在外的私生子,不然父親為何待你這樣好?

  他聽了很開心,心裡怯怯的想,或許,侯爺真的是自己的父親。

  直到有一次,他在宮裡挨了打,痛極之下發火還手,那些皇宮裡長大的小太保們如何是他的對手,烈紅鸞被他嚇的呆住了,坐在地上喇著嘴直哭。烈家的伴讀跑去找夏謖,夏璟知道後帶著武局的摔跤小校尉,氣勢洶洶的來打他。他們人太多,他很聰明的拔腿就跑,他跑的極快,一直跑到了崇明殿外才被人抓住口那時正好趕上朝會結束,他被人按在地上,遠遠的看到了殿門大開,安霽侯一身官袍的走出來,他心下大喜,張嘴大聲叫了起來。他也聽到了,停住身子,站在一株梧桐樹下靜靜的望著他。

  侯爺的目光那麼平靜,仍舊是他一貫的樣子,好似天塌下來都不能影響分毫。這本是他一直以來那麼崇拜那麼信任的眼神,可是那一刻卻讓他覺得透骨的寒冷,因為他只是一直站在那,沒有說話,沒有動,更沒有呵斥那群欺負他的少年,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看他被人重拳相向,看著他被人按著,恥辱的從那些人的胯下而過。

  記憶裡的畫面早已失去了色彩,變成了一片淩亂的蒼白。那天下午,陽光刺目,太陽著了大火,宮殿的地磚熱的好像要燒起來,小小的孩子滿臉青紫,被人按在地上,眼淚落在塵埃裡,卻轉瞬就被曬得變成了水汽。他費力的從人影拳頭中望出去,望著那個穿著蒼青色朝服,沉靜平和的身影,心底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和蒼茫。

  他想,或許,如果今天在這裡的人是李恪,他是不會不管的。

  孩子的智慧總是遲鈍的,可是一顆心卻很敏感。他用了幾年的時間都未曾想明白的事,卻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夏螺那群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散去了,他卻仍舊趴在地上,眼睛青腫,嘴唇開裂,滿身都是泥土和灰塵,太監宮女們都離的遠遠的,不敢靠近。夜色漸漸沉下來,頭頂有鳥兒撲扇著寬大的翅膀飛過宮殿樓宇,連風聽起來都是那麼的自由。

  他緩緩爬起來,周圍沒有一個人,夜那麼深,他獨自一人行走在寂寞的樓宇之中,夜風太大,吹散了他的頭髮,他冷的想哭,迷迷糊糊的似乎忘記了回宮的路,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如同一隻猙獰的巨獸,將他的一生都囚禁在裡面,天上星子閃爍,應和著別的宮裡的絲竹管樂,風吹起地上的塵埃,好似要將他掩埋起來。

  從那一天起,他似乎就忘記了如何去信任,直到她的出現,

  或許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他的一生是已然落子的棋盤,還沒有開始,就已經可以預見未來的生死榮枯。他於黑暗的漩渦中掙扎半生,將那些他期盼了那麼久的東西一一踩在腳下,小心翼翼,步步為營,讓隱藏在每個夢魘中的仇恨吞噬掉所有的善良和軟弱,強迫自己在困頓的泥淖中站的筆直。用信念、尊嚴、乃至自由,混合著散發著惡臭的鮮血,來鋪墊出那條通往至尊王位的道路。

  然而在最後一刻,他卻退卻了,他停在了自己一手建立的通途上,距離成功僅僅是一步之遙。那一天,他站在漆黑的天幕之下,望著那個他痛恨了半生,仇視了半生,同樣也禁錮了他半生的男人,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的渙散,終究失去了揮刀而下的勇氣。只因為在那個人之前,還站著一個倔強的影子。

  他並沒有信仰,儘管終日沉浸在焚香梵唱之中,卻仍舊不相信那個虛無縹緲的神能夠給他以救贖。可是那一刻,他卻突然間相信了什麼,心臟像是被一支利劍刺中,有清新的風吹進來,讓他倉促間似乎見到了生命中的第一縷陽光。或許,這就是佛家所說的劫數,他這一生都在步步為營中按照既定的目標緩緩前行,唯有那麼一次的意外。就是那天下午,氣喘吁吁的少女靈巧的跳上牆,臉頰通紅,眼睛明亮,對著他拱手求饒,像是一隻可愛的貓兒。

  那天的陽光太刺眼,只是一瞬間,便將他的理智高牆徹底穿透了。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來承受了什麼,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來忍耐了什麼,所以也沒有人會明白他那一刻放棄了什麼。

  是權力,是尊嚴,是仇恨,還有他從未擁有過,卻又在一直幢憬著的自由。

  頃刻間,變成指尖的流水,匆匆而去了。

  他惘然輕笑,政變第二日,淳於烈帶兵殺進宮中,逼他簽訂自絕書,聲稱永不染指皇位,並逼他服食了毒藥。那時候,宮殿左右都隱藏著安霽侯的人馬,可是沒有人說話,這是當然的,沒有人願意為一個冒牌的太子出頭,他的死,正好可以昭示淳於烈的狼子野心,只要事後那個人站出來,這天下就依舊是姓夏的。而他,一介賤民,血統低下,便是死上千次萬次,也是無人同津。

  嘴角的黑血再次溢出,白色的袍子緩緩浸入鮮血,如同一匹瑰麗的玫紅錦緞,他的呼吸也變得沉重了起來。

  要死了嗎?

  他在心底無聲的低笑,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嗎?

  「真累。」

  花樹搖曳,落英繽紛,他靠在襯幹上,嘴角舒緩,月色翩翩的落在他的臉上,明明是個年輕人,可是眼角竟已是紋路深深。原來人的年紀真的會騙人,鬢角華髮未生,他的心卻已是那麼老了。

  「砰!」

  就在這時,院門突然被人一腳踢開,他詫異的睜眼看去,卻是小舟提著礙事的裙搖滿臉通紅的跑回來,乍一看到他的樣子,也是一驚,可是轉瞬,她的眼睛就好似要噴出火來,紅著眼圓指著他大罵道:「你個混蛋!你個二百五!你個王八蛋!你想讓我欠你人情,你想讓我一輩子都不好過!」

  他失笑的看著她,一時間有些猝不及防,連臉上的落寞都來不及收斂,就這樣在最狼狽的時刻被她逮個正著。他伸手想去擦掉嘴角的殷紅,可是卻怎麼也擦不淨,只得無奈的笑道:「是,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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