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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尹歡一愣,雪白的衣擺在空中劃了個美麗的弧線,他眼裡透了點無辜,訕笑道:「郡主,我其實暈船,好不容易找到條讓我不暈的船,你讓我過去不是遭罪嗎?還是郡主過來吧,我這兒備了美酒,上次郡主送上寒舍的那壇好酒還未開封,今日正好帶了,與郡主共飲。」

  青畫皺起眉頭,他不肯換船,大概船上還有另外的人。

  在溫琴和顧莘忿忿不平的目光中,青畫終究是上了對頭的船。

  尹歡在船裡放了一張紅木桌,桌旁坐著個人,絳紫的衣裳,一雙手纖白如玉,他低著頭,如墨的長髮掩去了他的神情,他很靜,如同擺設一樣坐在船艙最角落裡,聽到聲響也不曾抬頭觀望;倒是尹歡,見著青畫掀簾而入,他的笑帶了幾分森森然,「郡主,好久不見,可安好?」

  坐在船艙裡的另一個人青畫當然認識,墨雲曄,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嶺南,更不知道這次的相遇是巧合還是陷阱,他不動,她也不敢;他不開口,她就只能移開視線回了尹歡一個笑,「托尹大人福,我這些天一切安好。」

  「郡主,尹歡其實一直想問,上次郡主從寒舍掏走的那冊子可看完了?」尹歡的眼角透著一點點光,狡點無比,「久了我不好向上頭交代。」

  青畫一愣,釋懷地笑了,「還沒,過些日子還你可好?」那冊子當初是青持從他府上偷來的,她想過墨雲曄會幫他查出是誰拿的,卻沒想到他會挑開了講,如今一切敞開了,反倒自在,尹歡這人,性子是習了些,骨子裡卻是個瀟灑,這一點頗得她心。

  尹歡聽了眉開眼笑,笑眯眯斟了一杯酒道:「郡主真是坦率。」她笑道。「尹大人也很爽快。」

  船艙中的紅木桌上擺著幾個不同的酒壺和幾個杯盞,酒壺有紅銅的、有白玉的,還有幾個看似翡翠的,每個都是精巧無比,杯盞則是一律用的白工,雅致得很;除了酒壺與杯盞,桌上還放著幾個糕點,玲瓏剔透五顏六色,沁人的芳香夾帶在酒香裡,平添了不少滋味。

  青畫對酒不大懂,但卻不怎麼易醉,白玉杯很小,只有兩個指頭一般大小,所以當尹歡拿過翡翠的酒壺替她斟上酒的時候,她只稍稍遲疑辨了辨有沒有毒就一飲而盡,只是她沒想到那酒很烈,喝在口中就如火燒一樣,從舌尖一直到喉嚨底,讓她嗆得眼淚都溢了出來,兩眼發紅,有苦說不出。

  逐英散!咳嗽之餘,青畫在心裡狠狠咒了一遞這酒名,咬咬牙強挨著撐過了酒勁兒。

  「郡主請。」尹歡莞爾一笑,又換了個白玉的酒壺斟上第二杯。

  青畫不敢大意,只輕輕抿了一口,卻倏地詫異起來,這第二壺酒居然是這時節本不該有的醉嫣然,除了于伯,這世上還有誰知道釀這酒的偏方?

  尹歡捕捉到了她眼裡一閃而過的詫異,他笑道,「這酒還是郡主上次送到寒舍的那一壇。」

  「原來如此。」

  尹歡低眉笑,「我還以為只有朱墨的女兒家才喜歡醉嫣然,原來郡主也喜歡。」

  「好酒自然香遠。」

  「郡主有所不知。」尹歡眯眼,手指輕輕叩了叩酒壺,笑了,「這酒,本不該留到現在的,只是啊,那時候我正巧想開壇喝了,結果有個瘋子不讓,威脅我說要是膽敢喝了就有辦法停我三年俸祿,這才留得給郡主。」

  尹歡的聲音總是透著股江南的呢喃調兒,帶著一絲潤滑、三分纜蜷、七分閒適,他緩緩道來,狡點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手裡的白玉酒壺一般。

  青畫突然有些冷,不知道是起了風,還是因為一直沉默在角落裡悶不吭聲的那個人的緣故,尹歡口中的瘋子是誰她大約也猜得到,只是……猜不透,也不想猜,她扯了一抹笑,舉杯一飲而盡,「時候不早,敘舊酒也喝過了,我還有幾個病人要救治,尹大人、墨王爺,相遇不巧,青畫只能告辭了。」

  「郡主……」尹歡似乎是急了,回頭匆匆望了一直沉默的墨雲曄一眼,神色莫名。

  時候的確還早,青畫卻不想再多留一刻鐘,她眼睜睜看著一直低著頭,沒有任何動作的墨雲曄緩緩抬了眼,他的目光終究是落到了她的身上,如冬日流水,清寒中帶著一絲波瀾,在幾乎是窒息的船艙裡,他略略沉吟,絳紫的袖擺劃了個不算流暢的弧度,落到了紅木桌上,他從尹歡手裡拿過了白玉的酒壺,默默替自己面前的酒杯斟了杯酒。

  白玉杯被遞到了青畫面前,執杯的手骨骼修長纖瘦,手的主人眼色如水,不見底。

  「醉嫣然。」

  「多謝王爺好意,告辭。」青畫的匆匆離去沒有在船艙裡激起一絲聲響,自然也沒有人挽留,只是本就不大的船艙裡霎時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良久,尹歡才輕笑一聲推開船艙的窗戶,三丈陽光跳躍到紅木桌上,桌邊的絳紫身影還手執白玉杯一動不動,靜得如同死物,只有躍動的陽光落到他的一抹衣擺上,耀眼萬分。

  尹歡嘲諷地笑,「雲曄,你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船艙悶熱起來,寂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雲曄?」

  頃刻間,白玉杯子被狠狠砸在船舷上,碎了,幾辦碎片跌落到水中,發出「噗通」的聲響,這聲響不大,青畫已經上了小船去對面,聽見聲響再回頭時,她只見著那精緻的大船窗櫺邊,一抹絳紫的衣袖和幾縷長髮。

  柳葉見青畫上船,匆匆道:「郡主,剛才侍衛從水裡救上來個暈迷的女子……」

  「什麼?」

  西南水患源頭是朱墨的河流決堤,他們此番為了方便行路才走了河道,災民多半是在山上或者遠些的沼澤上,這茫茫大水裡哪來的人呢?青畫懷著滿心的疑惑,跟著柳葉進了船艙,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初見那個救上來的災民,她還是結結實實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是個……活物,只能這麼形容,因為那人渾身上不已經看不見一點完好的皮膚,只有纖瘦的體型依稀可以讓人辨別出,那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她身上的傷不是皮膚的毛病,而是血淋淋的刀傷。

  「怎麼回事?」青畫皺起眉頭問女孩身邊的溫琴。

  溫琴的眼裡滿是譏誚,他冷道:「你不會自己看嗎?」

  話音未落,女孩陡然間睜開了眼,她僵硬著打量了四周一會兒,掙扎著從床上坐起身,爬到青畫腳邊抓住她的衣擺,滿眼的驚恐,她的臉上也密密麻麻佈滿了刀疤,整張臉皮開肉裂,血淋淋的傷口已經被水浸得發了白,異常的猙獰。

  青畫被嚇了一跳,在女孩又驚又懼的目光中蹲下了身,輕聲問她:「你……怎麼受的傷?」

  女孩張了張口,還是沒能開口,只是哆哆嗦嗦地把血淋淋的手往上挪了幾寸,一路攀爬上青畫翠綠的衣擺,她這副樣子像是驚嚇過度,七分像人、三分像鬼。

  「柳大人,找點乾淨的水來。」青畫皺眉叮囑柳葉,凝神看著不人不鬼的女孩,指了指她身後的床榻,輕聲道:「床,躺著,好不好?」

  女孩愣愣看著她,極其緩慢地挪開了視線,順著青畫的指尖望向床頭,又極其緩慢地挪動了腳,一步、兩步,慢慢爬到了床上,柳葉派人打了乾淨水來,青畫咬牙往紗巾上倒了些去腐肉的藥,狠下心按到了女孩傷口最為泛白的雙腿上。

  「啊!」女孩痛得眼淚進出,狠狠抓著被褥尖聲叫起來,這一聲仿佛為她的喉嚨開了匣子,她狠狠揪住了青畫擦洗的手,尖聲叫:「救救我!救救大家!求你快帶救救我的家人!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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