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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好,三個月。」這是墨雲曄留給青畫的最後一句話,也只有青畫才知道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三個月,是墨雲曄給她的朝限,包括驗兵典在內的三個月,他會查清他想知道的事情,他還會把所有的擾亂視線的東西肅清,這才是他真正開始應戰的訊號,來得很不經意,卻足夠讓她鼓起渾身的警惕來聽他接下來的話。

  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留下一個背影,那張紙被留在閒庭宮,鈴鐺他卻沒還。

  正殿裡靜得聽得見呼吸聲,青畫看到書閑一直站在那兒,連動都沒有動過,地上的紙張靜靜地躺在那兒,書閑的目光鎖在上面,如同被黏住了一般,她突然發現這個柔婉的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變得有些陰鬱,就是看著她的身影,也能看到一絲絲的憂傷纏綿,她性子軟,卻不懦弱,她剛才做的已經比她青畫膽大了許多……可是,膽大的態意妄為之後,她的樣子就像是被抽光了力氣,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已經不能再給她行動的力量。

  這樣的書閑,青畫看得心疼,她永遠都不能把墨雲曄是怎樣對待寧錦的事情直接告訴她,好讓她死心,她只能竭盡所能去打破她的幻想,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很久之前,早在初出青雲的時候,書閑的目光就停留在墨雲曄身上了。

  「書閑……」書閑緩緩蹲下身去撿那張紙,她的動作之輕柔,就好像捧著一團棉絮,她幾乎是看癡了,良久才歎息一樣地把它細細疊了起來,放到了貼身的袋中。

  「書閑,墨雲曄他……」

  書閑不抬頭,只是蹲在地上悶聲笑,她說:「畫兒,你一定看不起我了,我就像個唱戲的是不是?搭著他故人的便船送了我自己的心意,結果變成這樣子……我一定,給你和皇兄添了很多麻煩。」

  青畫沉默地站在殿上,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去安慰。

  書閑又笑,「畫兒,他那麼的好,舉止言談、一顰一笑,可是我構不到,深宮內院,沒個念想,我這輩子就是徹徹底底的死胡同……」

  青畫依舊是沉默,只是陪著她蹲了下來,她發現已經沒有言辭可以去安慰書閑,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花鳥蟲魚也好、貓貓狗狗也好,書閑,相信我,它們都比墨雲曄好。」

  很多年前,憨傻跳脫的寧錦也曾經覺得這世上縱然有千萬個皇族子弟、千萬個如玉君子,都及不上墨雲曄他花前一笑,很多年後,當她已經成為青畫,沒有人比她瞭解,縱然是飛禽走獸,都比墨雲曄多了一分忠義。

  青畫不知道書閑有沒有聽進去,她也沒有繼續陪著,而是把正殿留給了書閑;那天黃昏,當閒庭宮裡的宮女、太監都回到原職的時候,書閑還是待在正殿裡,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在裡面做了些什麼、想了些什麼,只是等她出來的時候,眼裡已經沒了眼淚,只留下一片透徹的亮,這抹亮光,青畫依稀覺得有些熟悉,卻記不起是在誰的眼裡曾經見過。

  ***

  距離驗兵典還有短短的兩個月,青畫的「奪天舞」卻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空有架勢沒有氣勢,想容想必是急了,第二日就把她叫到了花容宮裡,讓她跳一遍給她看,青畫沒有立場推辭,只好半推半就地去了花容宮。

  花容宮和閒庭宮的氛圍是全然不同的,閒庭宮雅致清新,花容宮貴氣威武,裡面的一磚一瓦、每一個裝飾都有種壓抑的氣息,青畫走得有些不穩,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上次來她還只是覺得花容宮大氣非凡,但是這次感覺卻不同,這裡的每一處景致都和整個宮殿渾然融為一體,本來就是個巍峨的地方而已,可是越往裡定,她卻越覺得……心懸得厲害;花容宮裡的樣子,宛若舊式的天祭廟宇,在那個更加詭異的圓臺之上跳奪天之舞,與其說是激勵將士的助戰之舞,倒不如說是……

  「有什麼感覺?」想容柔婉的聲音在寂靜的花容宮裡響了起來。

  青畫猶豫了一會兒,老實道:「不舒服。」只要一踏進花容宮,就好像……被什麼東西壓抑了一樣。

  沒想到想容剛才還微微皺著的眉頭奇異地舒展開來,她似乎很滿意青畫的反應,微笑著示意她走上圓臺去跳舞,她自己就坐在台前的椅子上,笑吟吟地看著。

  青畫有些彆扭,這是她第一次被人盯著站在高臺之上,去做一件本來和她八竿子都打不著關係的事情,雖然看的只有想容一個人,卻還是很怪異,讓她難得起了些許羞赧,然而這種羞赧卻在她走到圓臺正中央的那一瞬間停了下來,消失殆盡了:第一個起勢就在她的思緒跟上之前開始了,之後的每一招、每一勢都與在閒庭宮裡的感覺不同,多了點什麼東西,她抓不住每一個動作,之前在腦海裡泛起的那種奇異的感覺,只是隱隱約約看到台下的想容眼裡漸漸泛起的笑意。

  為什麼不一樣?青畫皺著眉頭細細體會著,一次、兩次,直到疲憊至極,還是覺察不到身體的變化,她明明……已經很久沒有練習了,最近發生了許多事情,她沒有把幾個基本的動作忘記已經是極限,從來就沒有奢望過會記得整套的動作,然而「奪天舞」就像是刻進骨子裡的東西,或者說是藏在身體裡的某個匣子裡,只要打開匣子,就能把它展現出來,這感覺,很不好;青畫幾乎是懊惱地停下了動作,對著含笑的想容投去疑惑的目光。

  想容微微笑,向她招了招手,輕聲笑道:「畫兒,你進步不少。」

  「為什麼?」青畫冷眼看著想容,她自幼和蠱術作伴,不會不瞭解這種感覺,這樣子就好像是有人下了用人體滋養的蠱蟲一樣。

  想容了然,安撫道:「你發現了吧?這個不是助戰舞,是祭祀舞,怪力亂神的事情,從來都是這樣的,一開始的確會不舒服,不過久了就好了。」

  「你為什麼不早說?」青畫皺眉,「這是……」

  「欺瞞。」想容接下了她的話,輕聲歎氣,「畫兒,鬼神之事也看緣份,找個完全合乎陰陽五行的人不容易,一開始我看你是個癡兒,還曾經有過幾分猶豫,後來你痊癒,我便向陛下建議了由你來繼承奪天舞,你若要怪我欺瞞,我也是追於無奈,資質符合的人可遇不可求。」

  鬼神之說,想容用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概括了青畫此時此刻渾身的不舒爽,如果是寧錦,她是絕對不會信的,可是青畫卻不敢懷疑,在經歷過借屍遺魂這等毛骨悚然的鬼神之事後,由不得她不信,然而信歸信,她卻不打算真去接這個莫名其妙的東西,「我只負責到驗兵典。」

  想容笑了,「好。」

  半個月,青畫在花容宮裡度過,驗兵典還有一個半月,青畫想過墨雲曄會出什麼亂子、想過墨軒會有什麼動作,卻沒想到見到了個意料不到的人,或說是……意料不到的兩個人,這兩個人的出現;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所有的事情,全亂了。

  那天日光明媚,風輕雲淡,朱墨個皇宮裡迎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青畫在花容宮裡待了大半個月,除了練習「奪天舞」、就是偷偷查記錄相府當年案件的文獻,並不見外客,加上她本來就屬於客居在外,所以宮裡來了位尊貴的客人的事自然是與她無關的,那位客人雖然尊貴,墨軒也只是叫了想容和書閑作陪,並沒有叫上她。

  青畫自然是樂得自在,想容是位嚴師,難得她不在宮裡,青畫悄悄松了一口氣,正想去御花園閒逛,不想卻被采采攔住了去路,采采從外而來,行色匆匆,見了她要走,她眯眼直笑,「郡主,陛下讓你去見貴客。」

  青畫一愣,遲緩地點頭應了,跟上了采采的腳步,很意外的,采采並沒有帶她到接見來使的正廳,而是去了禦書房,青畫在心裡小小地存了一點疑惑,卻沒有問出口,對於一個不得不請上書閑和想容一起出現的「貴客」,禦書房相見未免太過小氣了些,除非這個客人是什麼外戚,或者是已經在正殿接過風,這禦書房之會純屬是為了……見她?

  臨到禦書房門口,采采盈盈一俯身道:「郡主,陛下吩咐奴婢們不能擅自靠近禦書房。」

  「嗯。」青畫默默應了,臨進門的時候看了禦書房前不遠處幾個荷塘一眼,時值初夏,荷塘裡的菡萏花開了,花白如棉絮,襯著已經能讓人有幾分暈眩的陽光,棉絮一般的白帶了一抹明晃晃的顏色,綠葉清水,水上幾抹純白,讓人真真切切起了熱意。

  禦書房今日難得沒有半個守衛,連個通報的太監都沒有,青畫在原地稍稍喘了口氣,叩響了禦書房門。

  門被人輕輕從裡頭開了,青畫從光亮的地方一下子進到略顯昏暗的地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黑暗中,她聽到墨軒含笑的聲音:「怎麼,郡主倒不好意思起來?」

  書閑和想容都不在房內,她疑惑地睜開眼,第一眼見著的是一抹衣擺,那人穿著一身的白,手裡帶著個玉笛,那笛子……她是認得的!青畫徹徹底底適應了光線,她瞪圓了眼,盯著安坐在禦書房裡那個銀髮童顏、玉笛在手的男人,驚訝得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司空!

  她想過會是青雲宮裡的什麼人來訪,會是青雲的老皇帝?甚至想過是墨雲曄,可是她怎麼都想不到,會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情形下遇見已經有半年沒有見到的人。

  司空,這個表裡不一的男人,她在他身邊足足五年,卻從來沒摸清過他的性子,他傳她蠱術醫術、治療她早年已經半廢的身體,時而莊嚴如一代大師,時而卻……半年前,更是對她的告別避而不見:而此時此刻,他正睜著一雙意味不明的眼眸,靜靜看著她,銀白的髮絲柔順地貼在他的鬢邊,平添了幾分滄桑,獨獨那雙眼睛是睿智而明晰的,被他盯著,會不由自主地畏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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