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凰 | 上頁 下頁
六一


  青畫微微一笑,本來沉鬱的心情漸漸輕鬆起來,她笑道:「于伯,我來討酒。」老人的拐杖被狠狠地戳在了地上,他沒有眼珠的眼睛瞪得老大,鬍子翹了翹,絮絮叨叨:「討酒、討酒,老兒這酒可是不賣的!也不知道是哪個混帳洩漏的……跟那個人說去,想要醉嫣然,明年自己釀!老兒這酒要留著自己喝,下市的酒了,煩煩煩,吵死人……」

  老人氣得直發抖,青畫卻忍不住笑出了聲,他這副樣子倒是和六年前一模一樣,脾氣沒變、氣色也沒變,真是老當益壯,她忍著笑開口:「于伯,我帶了粉珍珠來。」

  「粉珍珠?」老人的臉色一頓,急急忙忙向前摸索了兩步,「來來來,珍珠拿來!」他一激動,腳步就帶了踉蹌,跌跌撞撞險些跌倒,青畫看得心驚,急急忙忙上前去扶他,本來好好放在袖中小袋裡的珍珠包險些掉落在地上。

  「于伯!」老人腳步不穩地扶住了青畫的手,蒼老的身子一頭撞到了青畫的肩上,他的神色定住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站直了身子,臉色帶了幾分怪異,似乎是不可置信地摸了摸青畫的肩膀,不確定地收開口:「你再叫一聲……」

  「于伯?」青畫遲疑地喊了一聲。六年前來藏香巷的時候還是有幾個小孩的,那時候人人都稱這個凶巴巴的怪老頭于伯,難道這出了什麼問題?

  老人愣了,忽而大笑出聲,用力拍了拍青畫的肩膀,「錦丫頭,居然是你!」

  青畫也愣了,珍珠包從指間滑落掉到了地上,裡面的兩顆珍珠跳了開去,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巷子裡回蕩著,她卻聽不見,她的腦海間只回蕩著老人帶著興奮的言語,她從來沒想過,會被人認出來,更沒想過,認出她的會是一個眼瞎的老人,墨雲曄沒有認出來、青持沒有認出來,她以為就可以安安份份瞞一輩子了……

  她吸氣道:「于伯,你認錯人了。」

  老人氣得吹鬍子瞪眼,「好你個錦丫頭,那麼多年你都不來看看老兒就算了,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還想折騰瞎子?你以為老兒我很好騙嗎?別看我眼瞎了,心可明亮得很!」他甕聲甕氣,長長地歎了口氣道:「而且這世上啊,會叫老兒子伯的孩子早就死光了,就只剩下錦丫頭你一個羅!再過幾年,老兒也該去投胎做人了,你個小沒良心的居然這麼多年下來,我還當你已經喝膩了老兒釀的醉嫣然,小沒良心的喲……」老人的話中氣十足,只是未了卻帶了說不清的蒼涼,白色的眼睛顯然是已經濕潤了。

  青畫說不出話了,只能呆呆站在那兒,許久,她才猶豫著問:「于伯,小丫他們呢?」她記得,六年前明明還是有幾個孩子住這小巷的,吵吵嚷嚷地叫著于伯凶巴巴,怎麼……

  老人長歎道:「死了,老兒眼瞎照看不周全,他們前兩年染了瘟疫,巷裡的人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人都搬走了……」

  「于伯……」

  老人的手摸索著青畫的肩頭,未了心滿意足地扯了一把她的頭髮,嘴角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得了得了,錦丫頭你這麼多年下來,怎麼脾氣變得這麼扭扭捏捏?不過話說回來,錦丫頭你也二十多了,怎麼講話的嗓音和個子都沒長,真是……老頭現在已經看不見你了,以前老兒就說過,你模樣倒生得好,就是這身段啊,不如姓墨的身邊那個丫頭,說話也學不來她那軟綿綿的膩人勁兒,男人都花心,小心以後看不住姓墨的。」

  青畫這才反應過來,老人家早就認定了她是寧錦,再多辯解已經沒有意思了,她點點頭,微笑地應了聲:「嗯。」

  第十章

  當年的甯錦和秦瑤倒真的沒比過,秦瑤喜歡濃妝豔抹打扮得花枝招展,寧錦卻習慣穿著輕便的男裝,兩個人跟著墨雲曄上街去,一般的人都當寧錦是個小廝;美貌與否,她還真沒比過,那個時候墨雲曄的眼光總是落在她身上,讓她以為,哪怕是穿著家僕的衣服,他總是會看著她的。

  「錦丫頭,那丫鬟這些年沒欺負你吧?你就是個軟柿子,是人都能捏,簡直就是塊糯米糕!」

  「沒有。」

  老人不信,「真的?」

  青畫一陣尷尬,「真的,于伯你到底想不想要珍珠了?不要我直接丟了。」

  老人吹鬍子了,「小氣丫頭!」

  青畫忍了忍,突然想起以前的一個稱謂,思量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開口:「色老頭。」

  老人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才拄著拐杖跟膾地往屋子裡摸索,邊走邊嘮叨:「粉珍珠拿好,老頭兒給你取酒去,早點回城裡去吧,一會兒天黑了不好走路……」

  「于伯……」

  「老頭兒估計也活不了幾年了,錦丫頭,你有空就多來搬幾次酒吧!」老人從屋子裡搬出來一壇未開封的酒,放到門口,摸索著在門檻上坐下了,搖頭道:「丫頭你別忍了,我都聽見你抽鼻子聲了,哭個啥啊?人活一輩子難得有幾個活到老頭這歲數的,知足者常樂啊,跟你來的那個姓墨的小子透著股貴氣,丫頭你可得小心著點啦!」

  青畫捂著嘴、咬牙點了點頭,沉默地站在老人面前,他看不見,卻認得出她;所有的人都以為寧錦死了的時候,他卻一直當她還活著……也只有這時候,才能真真實實的感覺到,寧錦真的存在、真的是她:十年光陰,物是人非,寧錦早就化成了土,青畫卻以這種詭異的方式活在這世上,慢慢地挖著寧錦還來不及親自處理的事情,還有什麼比這更加匪夷所思呢?

  「丫頭啊,你一去那麼多年,下次來……老頭兒不知道在不在了,老頭兒今天把我這醉嫣然的釀法告訴你。」老人顫顫巍巍站起身,摸索著抓住青畫的衣擺附耳過去,輕聲道:「我這酒味道好,其實是因為裡頭加了粉珍珠末,記著釀好的時候加小半顆,以後一個月加一點點,到用完一顆的時候就差不多了,這酒就可以存到明年喝,味道更加香醇。」

  青畫驚詫道:「于伯你……」她當年纏了他足足一個月都不肯透露,如今卻輕易地把這秘方交給她,這讓她惶恐了,然而老人卻不以為然,一直哆哆嗦嗦替她整理完了醉嫣然的罎子,一直催促她趕緊回去,她不好推辭,半推半就地上了馬,臨走連連回眸,老人蒼老的背影被夕陽前成了一個蒼涼的弧度,「她有些不忍,可是她不可能帶他離開這藏香巷的,他在這兒過了一輩子,怎麼可能跟她走?等她出了巷口,老人還在原地喃喃:「姓墨的小子問我討了好幾次方子,老頭我才不給,好端端的錦丫頭你突然下來了,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今天你來了,老頭就放心嘍!他愛年年送珍珠來,老頭我則年年只送他一壇,想要方子,哼哼……」

  夕陽終究是下山了,青畫帶著醉嫣然回宮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居然耽擱了整整一天。

  時日無多,第二日她就抱著醉嫣然去了尹歡的住處,不出意外地,被他家的家僕擋在了門外,這朱墨境內還鮮少有人第一次見到她這麼疾言厲色的,青畫不禁有幾分驚異。

  家僕冷眉道:「你是什麼人?」

  青畫皺眉,「我是青雲的使臣,品香郡主。」

  家僕煩躁地揮了揮手,「我管你是品香還是聞香,我家大人最近清修,不見客,尤其不見宮裡的女客,你還是趁早回頭吧!」

  「我帶了好酒。」

  「哼,每個人都自以為帶的是好酒,我家大人什麼酒沒喝過?來,送上來我驗驗。」家僕翻了個白眼道:「你們這些大家閨秀啊,隔三差五地來見我家主人,被擋了那麼多次也不知道借鑒,真是……我家主人只見漂亮女子,而且絕不和宮裡出來的女人扯上關係。」

  青畫皺著眉頭不說話,只是抬眼細細看了幾個家僕一遍,都城之內、天子腳下,鮮少有不懂規矩的下人,尹歡府上的這幾個卻擺明著不把她放在眼裡,倒也真算是配尹歡這詭異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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