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凰 | 上頁 下頁
四八


  「念卿」、「思歸」,墨雲曄怕是作夢都想不到「思歸」已經跟著寧錦輪回了一遍,到了她青畫身上。

  青畫的聲音不大,只是南院此刻沉寂得如同死地一般,她的聲音便在風中清清楚楚地響徹著,周遭不大亮的燈光,讓墨雲曄臉上的表情不得而知,只是異常的沉默還是給寂靜的南院平添了幾分凝滯氣息;而後,是許久的沉寂,陵香花榭裡是沒有野蟲、野鳥的,靜下來就帶了幾分陰森。

  月色有些冷,披灑在看不清顏色的陵香花上,一絲絲的毒香裡,墨雲曄的呼吸俏不可聞,他沉默地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玉鈴鐺,放在手裡端詳了一會兒,默默收進了自己袋裡,他一直低著頭,沒有露出一絲異樣的神色,只是格外的靜默。

  未了,青畫聽到的是他淡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他說:「鬼神之說,不大可信。」

  「是,不可信。」青畫垂眸笑了,鬼神之說,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了她也不信。

  「時候不早,郡主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審洛揚。」

  「那,告辭。」

  那一夜,青畫出南院的時候是獨身一人,臨到門口她回眸看了看,發現墨雲曄並沒有出花榭的意願,他靜靜站在紫藤架下,任月光剪得他的身影越發瘦削,幾乎快融進夜色了。

  墨雲曄的心思難猜,青畫也不想去猜,他為什麼會突然變了個性子,為什麼會輕輕鬆松放她走,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日重審洛揚,他今天已經知道了她懂毒、她裝瘋,小易是他的人,要查出一切是她設的局實在不是件難事……她不能給洛揚活下去的理由。

  洛揚身上中的是她親手下的常在,常在發作起來和三月芳菲有些類似,卻不是毒,而是蠱,蠱不同於毒的地方就在於它多了幾分靈性和牽制力,就像常在,哪怕是隔著千山萬水,只要她殺了她帶在身邊的另一隻一起養的常在蠱,那牢獄之中的洛陽就會在半個時辰之內斃命,死後蟲屍化為血水,死無對證。

  那個瓶子,走出陵香花榭的時候就一直被青畫握在手裡,拽得指尖都發白,那是一條人命,一條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她有膽量下蠱,卻還從沒要過誰的性命……可是,洛揚不死,後果不堪設想。本來這一切就是兵行險招,只要有一個地方出差錯,就是滿盤皆輸。

  思來想去,青畫僵硬著手打開那個瓶子,輕輕地傾倒,把裡面的東西倒在手心,只要用力一掐,什麼都結束了,可是,瓶子裡倒出的卻是幾個血紅的小點,還有一點點的凝固,那是血,或者說,是常在蟲兒的屍體,常在蟲兒死了;或者說,是另一隻常在已經死了,更確切點,是另一隻常在的宿主洛揚他已經……不在人世。

  洛揚死了,殺人的還能是誰?

  ***

  五月十五,朱墨常勝將軍洛揚涉嫌毒害賢妃,關押入獄;五月十六,洛揚自縊於牢獄之中,廷尉柳葉奉旨查探此事,確認洛揚乃是畏罪自殺,判其死罪,皇帝念在他為國征戰沙場、戎馬一生,特賜全屍,草草收殮。

  青畫知道這消息的時候,正在房間裡收拾行裝準備離開王府,小易驚慌失措地闖進屋子告訴了她這個消息,她滿臉的緊張,問她:「郡主,將軍他……」

  「不是我。」青畫淡道。

  小易臉色微微一變,不再開口,她掃了一眼房間裡放在桌上的幾件衣服和一些貼身的東西,猶豫著問:「郡主,您這是……」

  「回宮。」此時不走,怕是多惹事端,青畫草草收拾了行裝,回頭見著小易今日的打扮小小驚訝了一番,秦易不像秦瑤那樣愛打扮,她的衣料多半是灰色、褐色這種沉重的顏色,偶爾有幾件顏色鮮豔的也頂多是鵝黃之流,今日她卻穿了一身的白紗,除了袖口、衣領和裙擺這幾處用墨色的線繡了一些簡單的荷花、荷葉,她今天這一身簡直是像在守喪。五月十六,是誰的忌日嗎?青畫有些狐疑,盯著小易的目光也帶了幾分好奇。

  小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擺,對她的目光了然於胸,她輕道:「郡主是外人,所以告訴郡王也無妨,今天,是甯王妃的忌日,小易受過王妃恩惠,雖然她……可今日畢竟是她的忌日。」

  甯王妃!青畫本是隨手整理著幾件隨身的衣服,聽到這陌生的三個字,她的手還是微微顫了顫,一股戰慄從指尖傳到了肩膀,她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聽到這三個字了,久得她都快忘了墨雲曄和寧錦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久到她以為墨雲曄與她的仇恨只有寧府滿門而已……她都忘了,她曾經也有一段時光是這攝政王府裡頭人人都要稱禮一聲的甯王妃。

  「郡主?」

  「沒事。」青畫回過神來笑了笑,試探著問:「我在青雲的時候就聽說過這個甯王妃,據我所知她的忌日不是月圓之夜嗎?」三月芳菲,月圓發作,每每發作的時候痛徹心扉,即使她已經成了青畫,那份生不如死的感覺還是保留在她每一寸記憶裡,刻進了骨髓,時隔六年,每個月圓之夜的徹夜難眠,讓她永遠也忘不了上輩子最逼近死的時候,那是五月十五。

  小易搖搖頭,輕聲歎道:「甯王妃病發的時候是十五,可過世是十六,也不知道是老天爺疼惜還是降報應,她發病到第二天才走,大夫的藥還是緩了一緩……」

  青畫捂住胸口,閉上了眼,小易的話不重,卻像針一樣刺在她心上,她不敢想,一天一夜……那一天一夜裡面,她如果有意識、如果她是清醒地面對著三月芳菲最後的毒發,她會不會因為忍受不住三月芳菲毒發到盡頭的痛苦,用手直接抓破自己的胸口,結束自己的性命?大夫,呵!他居然還請大夫……延長她的痛苦就真的讓他如此洩恨?

  那一天青畫跟著柳葉回宮覆命,從早上收拾行裝到未了出門,都不見墨雲嘩,偌大一個攝政王府數不盡的侍衛,沒有人知道堂堂攝政王去了哪裡,未了,門口的守備說王爺今日隻身一人策馬出門,不知道去了何方。

  五月的天陰鬱多雨,從攝政王府到皇宮這一路隔著一條小小的山澗,山澗裡的溪滿了,溪水漫出小溪把小道沖刷得泥濘不堪,青畫坐在馬車裡隔著水簾望著外頭渾沌一片,最後見著的是攝政王府在雨中屹立得有些蕭瑟,如果可能,她也不想這麼快回宮,她還想探查清楚洛揚到底是自行了斷還是有人所為,可是書閑一個人在後宮又是為了她的事情,她必須去幫她。

  雖然陰雨綿綿,半日的工夫後皇宮終究是到了。一到宮門口,柳葉就和青畫分了兩路走;柳葉去前殿覆命,而青畫則是直奔後宮去了書閑住的閒庭宮。

  閒庭宮裡俏無聲息,青畫緩下腳步,心跳如雷,她有些恐慌,書閑上次在她的授意下直接吃了並蒂青莘,雖然照常理只要立刻調理不會出什麼大事,可是……

  她急急走過前廳繞到了後園,一進後園就聽到三、兩聲琴音飄蕩入耳,她陡然屏住了呼吸,循聲望去就見著了書閑的身影,她正神色如常地坐在後園小亭之中,輕輕淺淺地撥弄著七弦琴,許是聽見腳步聲,她有意識地轉過身,對上了青畫還沒來得及平復焦慮的眼。

  「畫兒,你回來了!」書閑喜出望外,急急丟下琴站起身,還沒走幾步就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她身後一雙手扶住了她,伴隨著一聲清亮的揶揄:「小心點。」

  居然是墨軒,他會出現在閒庭宮實在是出乎青畫意料,她稍稍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低眉行禮道:「陛下,您可滿意?」墨軒手裡拿著壺酒,笑意盎然,他說:「朕備了接風宴,還請郡主一聚。」

  朱墨有三個寶貝,一是最柔的酒醉嫣然,二是最烈的酒逐英散,第三不是吃的也不是喝的,而是一種舞,叫「奪天」,一種據說是可以奪人心魄,引人入地獄的勾魂舞:當然,民間傳聞畢竟是民間傳聞,傳說醉嫣然是千果釀,逐英散是萬葉采,其實這兩者都只是加了幾種朱墨特產的時令水果花草釀造而已,就如同「奪天」只是朱墨宮闈之中一種技藝最高的舞姬才能跳得出來的劍舞而已。

  午後,天已經放晴了,墨軒所謂的接風宴設在御花園裡一處幽靜的地方,周圍是密密麻麻的落木,只有中間被宮女、太監臨時放置了幾張座椅,一席酒菜,成堆的侍從都被墨軒打發到御花園外,赴宴的人不多,除了墨軒就只剩下青畫、書閑。

  墨軒酒到半酣,伸手叩了叩桌面,身邊侍候的太監就會意退了下去,招來了幾個舞姬翩翩起舞,舞姬們穿的是水雲輕紗,卻手握利劍,每一次輕紗起落都帶起一陣劍光凜然,就仿佛是楊柳堤岸的飛沙走石,春暖花開時候的寒冰裂痕;能穿著輕紗把一曲劍舞舞到如此境界的,非「奪天」不可,青畫沒想到今日居然有緣見到傳說中的「奪天」劍舞,而表演的人更是出乎她意料,居然是堂堂的昭儀想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