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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小易大概是沒侍候過呆呆傻傻的主子,她急得手忙腳亂,忙不迭從懷裡掏出手絹輕輕擦拭青畫的臉,一邊擦一邊抬頭涼颼颼看了臉色不佳的秦瑤一眼,殊不知這一抬頭,倒讓她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靜靜地站在院門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急急行禮,「叩見王爺。」

  青畫的眼淚未幹,眼睛卻始終看著地上:墨雲曄,早就知道他會過來,這時機……她等很久了。

  人性多疑,卻都有個弱點,越是值得懷疑的東西越是放眼底下,就越容易被忽視;欲揚之、先抑之,欲叛之、先信之;欲信之、先親之。

  這個辦法,不是幾年的歷練就可以領悟的,這是司空所授,越是聰明多疑如墨雲曄,能對付他的辦法就越少:但是這麼極端的通透中,他往往會在最靠近他的地方留下他最大的漏洞。

  她要做的,就是靠近他,無論多麼厭惡、無論害怕與否,靠近他。

  墨雲曄依舊是一身絳紫的長衫,他慢步進品香居的時候本是帶了一絲笑,見著院裡的景象他的眉頭微微斂了斂,輕聲問道:「郡主,怎麼了?」

  他一靠近就帶來一股淡淡的酒味兒,是在路上不曾有的,青畫悄悄皺了眉頭,認出那味道,朱墨的,酒坊裡有兩種酒是寶貝,一種是百花釀的醉嫣然、一種則是百葉釀的逐英散;醉嫣然的香味幽遠清心,頗得女兒家和朝廷公子喜歡;逐英散的香,卻是濃烈得比燒刀子、二鍋頭之流更加厲害幾分,這酒是江湖中人最愛的豪放之飲。

  當年寧錦走江湖的時候曾經好奇得不得了,強拖著他嘗過一回,結果只一口就嗆得她面紅耳赤、眼眶通紅,想吐又吐不出來,狼狽不堪地趴在客棧的桌上睡死了過去;墨雲曄在一邊眼如新月笑彎彎,一折紙扇輕輕搖。

  這種烈性的酒,墨雲曄自然是不愛的,他更愛的是醉嫣然,清而雅,淡而有韻;而今天他身上帶的,居然是逐英散的味道。

  只那麼會兒工夫,他居然喝酒了?青畫癟癟嘴沉默不語,眼睛死死盯著秦瑤腰間的鈴鐺;秦瑤則是微微怯弱地往後退了一步,看了一眼墨雲曄,她嬌弱地踉蹌了幾步,眼睛紅了,「王爺,我……」

  墨雲曄淡道:「小易,你說。」

  小易聞言輕輕挑了挑眉頭,瞥了一眼眼色陰沉的秦瑤,朗聲開口:「稟王爺,郡主想要瑤夫人的那個紫玉鈴鐺,可是夫人不願意,郡主就哭鬧起來……」

  墨雲曄的目光很柔和,他盯著青畫的眼輕聲問:「你喜歡?」

  青畫點點頭,擦著眼淚哽咽:「鈴鐺。」

  墨雲曄笑道:「這紫玉是青雲的特產,郡主怎麼倒稀罕起一個鈴鐺了?」

  青畫怯怯抬頭,「好聽……」

  紫玉的質地不同一般的玉材,鏤空做成鈴鐺的聲音,比一般的玉石鈴鐺要清脆許多:只是在朱墨,紫玉相當少見,一般人家都是雕個吉祥的龍鳳當傳代之物,哪裡有人會拿紫玉去雕鈴鐺?更何況它不僅是紫玉,還是塊暖玉;當年寧錦初出茅廬、囂張跋扈,單單就看上了有人獻給墨雲曄的一塊紫玉石料,念著玉鈴鐺的聲音清脆悅耳,就纏著墨雲曄把那紫玉雕成鈴鐺;那塊石料未了成了三件東西,墨雲曄的束髮、「念卿」、「思歸」。

  「好聽嗎?」墨雲曄的臉色微微變了,露出一絲詫異,眼底有光暈一閃而過,如流光轉瞬;他淡淡看了秦瑤一眼,拂袖道:「既然郡主喜歡,小瑤你就送了郡主吧。」他回頭朝青畫莞爾一笑,淡道:「郡主一路勞頓,早些歇息,雲曄暫且告退了。」

  「王爺……」秦瑤的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直到墨雲曄絳紫的衣擺已經消失在院門口,她還是沒能說出什麼話,只是死死盯著自己腰間的紫色,又狠狠抬頭看了青畫與小易一眼,一咬牙,把鈴鐺摘了下來,遞到青畫面前。

  秦瑤的笑有些牽強,卻還是掛著的,她笑道:「畫兒妹妹既然喜歡,姐姐自然不會吝惜,請。」

  青畫總算可以看清那紫玉鈴鐺,它正躺在秦瑤蒼白的手心,在太陽的映照下,閃著一絲潤澤的光芒;她想了想,從懷裡拿出一塊手絹,裹著手接過那鈴鐺,抬頭朝秦瑤笑了笑,這鈴鐺本是純紫,此刻卻泛著一點點的白,唯一的解釋是這些年秦瑤可沒少碰各種毒物,與她接觸,還是防著點兒好。

  秦瑤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卻依舊維持著笑容。

  青畫細細看著那鈴鐺,小心翼翼地掩蓋心頭的驚訝……這鈴鐺,不是「念卿」,確切的說,是雕琢得和「念卿」有九分相似的另一個紫玉鈴鐺,出身名門,紫玉倒不難找,可紫色的暖玉卻是極品;堂堂攝,政工妃秦瑤戴的,居然是個仿造的「念卿」,這件事墨雲曄該是知情的吧。

  「畫兒妹妹,天色尚早,不如姐姐陪你逛後園去?」

  青畫皺著眉頭看了看手裡的鈴鐺,思量了片刻,難得起了些噁心思,她輕佻地看了神色緊張的秦瑤一眼,手一揚,那玉鈴鐺就順著她的指尖滑了出去,在空中躍過一條彎弧,一直越過了品香院落的圍牆,消失不見了。

  她幾乎是懷著純真的笑容抬頭,眼底卻是滿滿的惡劣,她咧嘴,捧著肚子笑得囂張無比;青畫終究是和寧錦不同的,如果寧錦充其量只是個虛有其表的相府千金,骨子裡卻是個任人搓圓揉扁的糯米團子,青畫卻是頂著一張純良癡兒臉的清醒人,很多寧錦做不了、做不下手的事情,青畫卻可以。

  「你!」秦瑤的臉徹底掛不住了。

  青畫直瞪著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你敢欺負我,我叫書閑姐姐殺了你這個小妾。」

  一個癡兒,如果在攝政王府只是安安分分當一隻被養著的金絲鳥,那麼她就永遠接觸不到某些事情,而在整個攝政王府裡面,最容易激怒的,自然是眼前這個不怎麼得人心的瑤夫人;六年前,她處心積慮毀了寧錦,到頭來卻仍然在攝政王府被稱一聲「瑤夫人」而不是「瑤王妃」,要抓著她的痛腳激怒她,實在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秦瑤的臉已經徹底冷淡了下來,她的神色陰沉;小易在她靠近青畫之前就擋在中間,她揚聲道:「瑤夫人,您會嚇到郡主,請小心些。」

  「啪!」秦瑤的手掌重重地掄在小易的臉上,在那上面留下淺紅的掌印,她冷道:「以下犯上,跪下。」

  小易咬牙下跪,「是。」

  「秦易,你總是忘了尊卑,以後可要記著些。」

  「是。」

  秦瑤已然恢復了攝政王側妃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她猶如一隻高傲的孔雀,即便被淋了滿頭的水,也明豔照人,她冷笑道:「既然郡主無意,那我就不勉強,天色晚了,請郡主好好安歇。」

  青畫癡癡笑著,目送秦瑤離開品香居。

  攝政王府的第一天,青畫是在品香居的紫藤花架邊上度過的;小易端了些朱墨的特色小吃,在桌邊擺開了,時候的確已經不早,用過點心又發了會兒呆,一天居然就這麼過去了。

  小易本是攝政王府裡主事的大丫鬟,也許是青畫來得匆忙,還來不及調配手下人的活兒,黃昏時分,她匆匆向青畫告了個假,暫時離開了品香居;偌大的一個院落就只剩下青畫,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看著一片漫紫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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