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凰 | 上頁 下頁
二六


  如今已經三月初,晨曦微露的時候,青畫在客棧外頭的一座石橋上遇見了書閑,她猶豫著上去打招呼會不會露出馬腳,站在橋腳下踟躕了許久;一聲馬兒的嘶鳴打破清晨的靜謐,也打斷她的猶豫,馬背上一襲絳紫的錦緞掠過,停在石橋邊上。

  青畫屏住呼吸,眼睜睜看著墨雲曄從馬上一躍而下,輕輕巧巧上了橋,對著書閑微微一笑,他的臉上是柔和的色澤,他的眼裡卻是一片迷蒙的霧氣:書閑的臉頃刻間紅得像是秋日裡初熟的蜜桃,最是少女的嬌羞,在朝陽的點點金光中一絲絲攀爬上她的臉;墨雲曄像是說了些什麼,書閑頓時笑得眼睫彎翹,不敢去看他的眼。

  這情景青畫見過的,很多年前的寧錦就站在書閑的位置上,對著墨雲曄那恬然的眼。心跳紛亂……此時此刻,她卻是站在橋下,眼睜睜看著這個玩弄權勢的朱墨攝政王,一步步地鋪設著什麼:怎麼當年的寧錦就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呢?莫非真是……當局者迷?

  「青畫小姐?」墨雲曄下了橋,停在她身邊。

  青畫因而可以光明正大地與他對視,墨雲曄有一雙與他真實個性全然相反的眼眸,他的眼溫潤柔和,宛若知書達理的翩翩佳公子;可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就是這雙眼,它可以眼睜睜看著她毒發而毫無波瀾。

  墨雲曄溫煦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青畫眨眨眼憨笑,「嘿嘿。」

  「朱墨與青雲氣候有別,青畫小姐若有什麼不適,可要記著告訴秦遠將軍。」

  「嘿嘿,將軍……」

  「當然,小姐告訴本王也可。」墨雲曄的眼裡是淡淡的浮雲,映著初升的太陽,把他的一雙瞳眸都染成了金色,他對著青畫溫和地笑,即便明知她是個癡兒,他的眉宇間也不見半點厭惡,話語間溫婉和煦,如三月花、五月雨:他對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子,世人皆知墨雲曄寬厚仁慈,是位翩翩佳公子,就算他真的權傾朝野、挾天子以令天下,也改變不了什麼。

  青畫小心翼翼地藏好眼底的厭惡憎恨,只是睜著朦朧的眼看他,對他的笑容,她只想到了四個字:深不可測。

  ***

  從朱墨邊境到都城總共有半個月的路程,這半個月,青畫都一直扮演著癡兒的角色,半點也不敢含糊;只是這一路,最讓她擔心的不是墨雲曄會看出她什麼馬腳,而是書閑的心思。

  送書閑與青畫的是一輛輕紗垂幔的烏木馬車,馬車後艙的窗戶上掛著遮陽的青色絲幔,青畫不只一次看到書閑輕手輕腳地撩起那絲幔,悄然凝視著馬車外面的景致,眼色如秋波,女兒家神色一顯無遺;她這樣偷偷看他,已經足足十數天有餘。

  青畫原本已經被午後的陽光日光催得昏昏欲睡,卻不只一次被忽然灌進車裡的冷風驚醒,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景象;她順著書閑的目光往外看,見到的是墨雲曄絳紫的衣衫,衣袖如雲。

  此景此景,青畫微微皺起眉頭,思量許久後她收斂了臉上的稚嫩癡相,沉道:「書閑,你是要嫁朱墨皇帝的。」

  書閑乍聽到她已經半個月不曾聽到的正經語調,先是愣了片刻,半晌回過神來,她驚詫地盯著青畫,白皙的臉上頓時泛起了紅暈,「畫兒……」

  青畫皺著眉頭思索著用詞,未了才道:「他不好。」

  她曾經是癡戀他的寧錦,她當然知道墨雲曄對初長成的少女的蠱惑力有多大;他身居高位,是朱墨堂堂的攝政王,他儀錶堂堂、儒雅俊秀,在朝中向來有溫玉君子的美稱,他能文能武,是率軍的將才、是舞墨的雅客,他的一顰一笑毫無半點皇族子弟的囂張氣焰,他只有修竹汀蘭的清雅;怎麼看,他都是個謫仙一樣的人物。

  只是,也正是因為她是寧錦,她才知道他墨雲曄這副謫仙皮囊下,的的確確流著皇家薄幸的冷血,為權為勢,他可以翻臉不認人,可以微笑著把毒藥遞到曾經舊愛手上,看著那個人一點一點地等死……

  書閑是個善良單純的人,論真實年紀她比書閑還長了幾歲,她眼裡的心思,她又怎麼看不出來呢?

  書閑像是被說中了心事,臉上的紅暈已經蔓延到耳根,她小心翼翼看著青畫,輕聲問:「為什麼不好?」

  青畫語結,只是皺眉道:「書閑,信我。」

  書閑臉上的神情微微呆滯,仿佛是萬紫千紅的花園裡忽然起了秋風,花未落,萬物卻已經帶了顫兒:她沉默地盯著自己的裙擺,盯得眼睛都發紅了,未了,眼淚就落在裙擺上,她說:「他不好,我便不要了。」

  青畫卻驚訝地瞪大了眼,「你信我?」她本來也只是想提醒一下,卻從未想過,書閑會因為她一句話就……

  書閑揉了揉眼睛,抬起頭時臉色已經有些蒼白,她還是努力擠出一個笑,猶豫片刻,拉過青畫的手握緊,她說:「畫兒,雖然你有很多秘密我不知道,雖然我猜不透你的想法,也不知道這次你執意跟隨我的目的,可是當年救命之恩我終生不會忘;父皇不曾關心我,我的兄弟姐妹也都不把我當個人看,我信你,無論何時、何地、何事。」一字一句,漫長而堅定的一句話從書閑口中吐出來,教青畫屏住了呼吸。

  她第一次認認真真看著書閑,那時候她提著燈,她跪在地上找玉燕的情形似乎還近在眼前,如今這個美麗明豔的青雲公主臉上,依稀還帶著幾分六年前的影子,眼裡是青畫不大瞭解的執拗。

  青畫不知不覺笑了,除了寧臣,這是她活了兩輩子,第二個肯待她如此的人,她握了握她的手,真心道:「謝謝你,書閑姐姐。」

  也就在這天,青畫這輩子二八年來第一次卸下了心防,真心誠意地交了第一個朋友、姐妹,馬車裡的氣氛比過去半個月都融洽了許多,時辰過去得也越發不著痕跡,不知不覺,這一路已經行了整整十七天,而朱墨皇宮,也總算是到了。

  朱墨的皇宮,青畫上輩子倒是去過幾次的,甯錦的爹爹是當朝丞相,達官貴人的兒子多半會被壓著上私塾學武、學文;女兒們卻是清閒無比,也就經常被閑得無所事事的太后、皇后招進宮,陪著皇子、公主戲耍,一來是當個玩伴兒,二來也是從小物色嫁娶的對象。

  寧錦是個野慣了的,爹爹怕她惹禍端,從小就把她藏得好好的,結果十二歲那年她還是被閑來無事的老太后發現了,一句話直接捎到丞相府,說是讓寧相趕緊把藏著的寶貝送到宮裡給大夥兒瞧瞧,不然,小心沒過目就直接越俎代庖找個皇子給許了;寧相無奈,這才送寧錦進了宮,第一次見到墨雲曄。

  青畫與書閑入宮的時候已是黃昏,宮裡的術師掐指算了算,說是今日並非黃道吉日,書閑與皇帝還是隔幾日再見為妙;一句話,便把堂堂青雲的來使和書閑分成了兩撥人,一撥去正殿面聖、一撥直接去招待使臣來客的穆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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