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九重鳳闕 | 上頁 下頁
二二三


  據說我出生的那一天,是一個雨天。

  連綿不絕的雨絲從天上洋洋灑灑,劃出萬千銀線,將初夏的天氣籠罩得淒冷清冽,宛如寒秋。

  在這個輕寒的雨天裡誕生的我,名字就叫做輕涵。

  父親說,「涵」字是廣闊包容的意思,他希望我將來能夠變成一個出色的人,振興久已衰敗的家門。

  這是他留給我的名字,也是他留給我的最貼近我生活的遺物。

  我們慕家曾經是大齊開國之初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甚至連續出過二代國公和一位皇后,但是在幾十年之前就開始衰落。

  父親繼承了門第之後,立志于振興家門。剛剛成親的他就辭別了我的母親,踏上了戰場。在這個亂世,沒有什麼功績能夠比戰功更加榮耀貴重,但也沒有什麼地方比戰場更加危險莫測。

  父親很不幸地在初次踏上戰場的時候就中了敵人的埋伏,一場苦戰之後,他身負重傷,勉強跟隨軍隊回到了家中,從此就一病不起,再也不能完成他高遠的抱負。

  在我三歲的那一年,他去世了,拋下孤單的母親和我這個唯一的兒子。

  童年的我是快樂的,慕家雖然沒落,但是依然有著固定的田產財物,封爵俸祿,日子依然富足和樂。而且那時候的我,不必去感受家門衰落所帶來的壓力。除了母親每天都會嚴格地要求我的學業和武藝之外,沒有任何的煩惱。

  母親是個嚴厲而且好強的女子,在父親過世之後,她獨自支撐起這個家庭,以及旁支的家族,讓任何人都不敢小覷。

  她對我的期望極高。她平素生活節儉有度,但是在為我聘請文武兩道的師父時,卻從來不會吝嗇銀兩。

  母親守寡在家,如果不是情非得以,她是不會出門的,而年幼的我也就被牢牢地束縛在了家裡,只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母親才會帶著我去一些親朋好友的家中。只除了一家,就是居住在我們隔壁的施家,也許是因為居住得如此貼近便捷,我們與他們家的走動比起別家來都頻繁得多。

  據說,他們家最小的女兒,是我的未婚妻。那時候的我,還不瞭解未婚妻這個詞的確切含意,只知道每一次去他們家,都會有人高興地說道:「小姑爺來了!」然後會親切的拿出精緻的糖餅點心來給我吃。

  有時候,我也會見到那個據說是我未婚妻的小女孩,記憶之中,她有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粉嫩的臉頰。每當我和她站在一起,就會聽到旁邊的人笑著說:「看,小姑爺和小姐多般配啊!」

  這樣的日子持續得並不長久,在我六歲的那一年,施家搬家了。

  據說是因為我未來的岳父施謙伯伯在宮裡頭當侍衛,這幾年很得皇上的信賴,著實辦了幾件讓他滿意的差使,馬上就要被提拔做侍衛統領了,所以他們家搬到了更大更漂亮的房子裡面。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以後再也沒法那樣經常地去他們家了,吃不到那些好吃的糖餅和點心了。雖然逢年過節的時候,我們依然會去他們氣派的新家拜訪。

  當我漸漸長大,母親帶著我去她家的次數也逐漸減少,因為按照禮制,未婚的男女是不應相見的。

  腦海之中對於她的印象逐漸模糊,只剩下了那個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回憶起來,也說不清楚是戀慕還是輕漠,也許只是我已經習慣於有這樣一個未婚妻了。

  我與她之間的變故發生在隆徽三年的新年。

  那一天,施家按照往年的慣例前來拜望,來的人卻全部都是不認識的傭人,由他們的管家帶著,送來了貴重的禮物。

  他們嘴裡說著很客氣的話語,交代著他們家小姐即將入宮待選的現實。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的心情究竟是屈辱還是憤怒,因為在這些感情都還來不及確切地感受的時候,所有的感覺都變成了恐懼,原本就身體不好的母親被氣得當場昏倒了!

  清醒過來之後,母親爽快地同意了退婚,然後將所有的禮物和來人都一起趕出了家門,並且一病不起。於是,我與這個未婚妻的瓜葛就這樣斷了,至少在明面上、禮節上是斷了的。

  但是我與這個未婚妻真正的徹底決斷卻是在一個晚春的寒冷雨夜。

  那一夜,因為一封莫名其妙的秘信,還有一方流光溢彩的錦帕,終結了我和她之間最後的臆想,卻奇跡般的連接起來我和她。終結了我的一個夢,卻給予了我另一個更加瑰麗,更加讓我沉醉不已的美夢,同時,還給予了我更加廣闊深遠的人生,和青雲直上的機遇。

  我永遠都記得那個於漫天漫地的迷茫細雨之中向我走來的淺碧色身影,記得她流動輕瀉於地的長長裙擺,記得她碧玉雕刻的蓮花額飾。她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那個輕寒的雨夜,出現在我的生命裡,讓我整個生命的軌跡因此而改寫。

  從那一夜開始,那個如同雪月光華般璀璨的碧綠色身影走近了我,站在最貼近我心臟的地方,卻也站在我觸不到的地方,永遠遙不可及。

  我躍下馬背,早有等候在家門口的小廝上前為我牽馬服侍。

  剛踏進家門,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一個明紫色的身影就像是一隻歸巢的乳燕般撲到我的懷裡,帶起一陣和煦的清風。

  然後她抬起頭,柔順烏黑的秀髮之下,是光潔的額頭和明朗的眼睛,烏黑的眸子笑起來像是一對彎彎的新月,閃爍著期盼和驚喜的流光:「爹爹,你可算是回來了,我和娘親都等了你足足一個上午了。」

  她是我的女兒,今年已經十四歲了,明快得像是一隻飛翔在春天的小鳥,唧唧喳喳從來不肯有半點停歇。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都多大了,傻丫頭,沒有點大家閨秀的氣度,如果讓你娘看見了,又要抱怨不停了。」

  「娘要是抱怨,也不會抱怨女兒,她只會抱怨爹爹您的工作太忙了,整天都沒有回家的時候。」她的小嘴撅起來,向我說道,語氣裡面帶著些微的埋怨。

  我拍下的手禁不住一滯。

  恍惚之間,我成親已經十五年了,我的妻子是個柔婉溫順的女子,她行事舉止體貼有度,操持家務明禮知義,對於母親也極其孝順恭敬。

  她是個合格的好妻子。

  我們之間幾乎可以稱得上相敬如賓。在外人的眼中,甚至是家裡下人的眼中,我們都是恩愛匹配到極點的夫妻。

  只是,我卻發現自己時常會遺忘了她的模樣。

  在我們成親的第二年,她為我生了一個女兒,母親給她起名叫做紫陌,她極其喜歡這個孫女,雖然兒媳婦沒有給她生下一個孫子讓她有些微的失望,但是紫陌的乖巧伶俐讓這小小的失望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我和紫陌一起走向正堂,就看見了她等候在那裡的身影,她依然是那樣溫順婉轉的表情,賢良到極點的舉止,只是看著我歸來的身影,眼中爆起無法掩飾的喜悅光芒。

  我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她。她這些年來一直辛苦地操持這個家,尤其是在我整軍在外的時候。而我所能夠給予她的卻全部都是一些浮華不實的東西。

  她上前為我解下披風,然後端來恰到好處的溫茶,柔聲問道:「夫君一路辛苦了,軍中的事情解決了沒有?」

  「已經差不多了。」我接過茶水喝了幾口,隨口問道,「家裡有什麼事情嗎?」

  「尚書令葛大人前來找您,說要商議一些事情。」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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