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九重鳳闕 | 上頁 下頁
二〇三


  她在眾人詫異和震驚的目光之中慢步向前,一直走到禦案的一側。她回過頭來,掃視著下方端坐的群臣。視線在經過左側為首的那個威嚴挺拔的身影,和右側為首的端正身姿的時候有片刻的停駐。

  然後她嫣然一笑,滿室生輝。殿中漢白玉雕欄的瑩光映襯著腳下鋪陳著的金磚,這權力最極致的光輝亦不能遮掩去她分毫的光彩流離。

  她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九龍鎏金禦案後的鸞鳳織錦坐墊上。

  幾個熟知禮儀的老臣有些坐不住了,素來只有大齊的皇后才會有這樣的資格,光明正大地坐在那個位置上,而蘇謐此時不過是個妃子。

  但是看了看四周的官員,他們還是把反對的話語咽進了肚子裡。畢竟眼下整個後宮之中就只餘下了蘇謐一個名正言順的妃嬪,而且如今齊瀧唯一的子嗣也被撫養在她的宮中,就算齊瀧此時在殿上宣佈要冊立她為正宮,群臣也不會感到太意外。

  更何況,這些不過是微末的小事而已。甚至就算是今晚真的要冊立這個女子為皇后,與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相比,在群臣的眼中,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今晚最重要的事情是……

  眾人的目光不自覺地投向左側最前端的那個身影。

  他正怡然自得地端坐在珊瑚麒麟案之後,輪廓深刻的臉上帶著淡然平和的笑容,威嚴的氣勢還是讓任何看向他的人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一種壓迫。他視線下垂,似乎是在看著眼前地面上繡滿金線盤龍的紅毯,璀璨的燈火投注在他俊朗深刻的面容上,使得眾人看不清楚如今權傾天下的燕王殿下的神情。但是整個大殿裡面,沒有一個人會認為他是在看著這張毫無用處的紅毯子。

  今晚的酒宴之後,就是舉行在神武門的獻俘祭祀大典。這是一個君王最高的榮耀,卻將要由眼前的這個人來承受。還有擬定在二月裡舉行的九錫。

  很多臣子已經開始猶豫起自己的去路和選擇了。思慮深重之下,杯中香醇的美酒也變得如同白水般淡而無味。

  蘇謐端坐在禦案之後,她竭力保持自己的視線不要向左邊看去,她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在這個大殿之上就表露出刻骨的恨意來。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貼近倪源,貼近她刻骨銘心的仇人。從九龍鎏金禦案到台下的珊瑚麒麟案不過是短短的三四步距離,只要她起身一個瞬間就能夠簡單地跨過,可是卻讓蘇謐感覺到無比的深遠和艱難。

  她低下頭,陳設在大殿兩側的燭火照耀下,殿中兩列臣子端坐的身影在地上勾勒出長長的剪影。

  順著一個陰影,蘇謐轉過頭去,右邊的第一個就是如今皇室宗親的領頭人物,豫親王齊皓,他正同身邊一位峨冠博帶的文臣說著什麼,笑意盎然,精神雖然好,但是隱隱可見臉色的蒼白。他這些日子為了籌備分解倪源的軍方勢力,著實是費盡心機。

  感受到蘇謐的目光,他轉過頭來,向著蘇謐露出一個微帶苦澀的笑容,然後舉起了手中的杯子。

  蘇謐會心一笑,心中溫馨上來,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轉而有點心虛地側頭看了齊瀧一眼。齊瀧正在低頭看著杯中瑩白的酒水,未曾注意殿中的小插曲。

  「皇上,可是水涼了?」蘇謐輕聲問道。齊瀧眼下的身體不好,不宜喝酒,所以宮人為他杯中注入的只是普通的溫水。

  齊瀧斜倚在身後描金繡銀的靠墊上,光彩流離之間,越發襯得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沒有,只是可能是藥喝得太多了,連這最尋常的白水此時喝在朕的口裡面,也是有一股子苦味啊。」齊瀧的嘴角揚起一個似有似無的角度。

  「皇上如果累了,不如暫且去偏殿休息片刻。」蘇謐體貼地建議道。

  「誰說朕累了?」他忽然抬頭看向蘇謐,眼中卻是陰霾一片。

  蘇謐愣了一下,可是轉眼之間,齊瀧又已經恢復了平常。

  快得讓蘇謐只覺得剛剛的陰霾不過是她的錯覺。

  筵席繼續進行著。

  齊皓時不時地抬起頭看著殿中的文武百官,神色淡淡的,好像眼前這浮華喧鬧的一切都早已經與他全無關係。

  御前的酒宴自然不能失禮,但是倪源的身邊還是早就有各司各部的官員起身敬酒了。無法離開酒案,他們只好半離開座位,向著燕王殿下的席上遙遙躬身致意。隔著遙遠的距離,也可以看清楚那些臉孔上諂媚逢迎的神情。

  面對各方勢力的討好奉承,倪源不過是淡然應對,酒也不過是沾唇即止。他自從入主宮中之後,飲食保護都極其周詳,齊皓也曾經考慮過趁著他留在宮中的這段時間裡行刺下毒,但是探查之後不得不徹底放棄了這些歪門邪道。倪源的謹慎讓他也懊惱嘆服。

  酒過三巡,意氣正酣,筵席之上逐漸熱鬧起來。

  齊皓看了一眼上首,亦站起身來,朗聲道:「本王也借著此次機會,敬燕王殿下一杯,希望燕王殿下今晚的獻俘大典能夠順利成功。」

  眼見豫親王親自敬酒,倪源也站起身來,長笑一聲,慨然道:「蒙王爺好意了。」

  兩人禮儀規整,只是對視的眼神卻殊無分毫的笑意。

  倪源正舉起酒杯讓身後的宮人斟酒。卻聽見高臺龍案之後一聲輕笑,蘇謐轉頭看去,是齊瀧坐直了身子。

  他將目光投向下方,臉上浮出一絲淡漠的笑意,眼見眾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自己的身上,他掙扎了一下,似乎想要站起身來。

  蘇謐連忙上前扶著他站起來,他笑道:「既然要敬,就由朕來敬這一杯吧。」

  見到皇帝從禦案之後起身,滿殿的文武百官哪裡還能夠坐得住,紛紛站起身來。

  「眼看時辰也不早了,朕也累了,」齊瀧看了一眼身邊的更漏,臉帶倦意地說道,「就由朕來敬這最後一杯吧。」

  說完回頭看向身邊的內監,伶俐的內監立刻將擺滿金絲纏枝雕花酒壺的金盤奉上。

  齊瀧看似漫不經心地點了其中的一壺,然後將手中盛著白水的酒杯放在了身後的盤子上。

  「皇上……」蘇謐忍不住輕聲阻止道。

  話還沒有說完,齊瀧就打斷道:「朕已經很久沒有喝酒了,今天的最後一杯,朕也要盡興。謐兒,你來奉酒吧,也隨我一起喝一杯。」

  宮人依言將指定的那壺酒連同四個銀盃用金盤奉到蘇謐的面前。

  她無奈,只好拿起酒壺。

  手中傾斜,純白如銀光的酒水流光瀉玉般從金嘴裡流出,注入銀盃之中。蘇謐將四個酒杯一一滿上。

  然後她接過金盤,首先遞到了齊瀧的面前,齊瀧卻揮揮手。蘇謐微一錯愕,隨即明白過來。

  她轉身慢步走入殿中。

  竭力讓自己保持平靜的步伐走向倪源,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幾乎要停止了。

  害怕自己的視線會洩漏隱秘的情緒,她低下頭,只看到一隻手伸過來,那是一雙堅定有力,飽經風霜的手,是一雙習慣於把握權力,執掌天下的手,就是這雙手……蘇謐竭力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混亂的情緒平靜下來。

  接著她來到齊皓的桌前,齊皓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然後拿起一杯酒。蘇謐的心緒稍寧。

  回到了九龍禦案之後,蘇謐將金盤奉到齊瀧的面前,齊瀧不動聲色地拿起了酒杯。蘇謐則拿起了最後的一杯。

  殿中的隨侍宮人也已經為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們滿上了酒杯。

  齊瀧含笑高舉酒杯,道:「朕這幾年來,真是多虧了燕王照顧了。」說完也不等倪源有所反應,又轉而向著齊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多虧了王兄,為了朕守護京城,保衛這個宮廷,尤其是在遼人殺到的時候,更是盡心竭力。朕的身體是不行了,日後還要多多勞動兩位愛卿,為了我大齊的江山效力。」

  齊皓疑惑地看了齊瀧一眼,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逐漸習慣了齊瀧這樣帶著嘲諷一樣的說話語氣。可是今天的齊瀧還是讓他有幾分失措。剛剛齊瀧的話語裡面隱含著的意味讓他隱隱感到一陣不祥。

  在他發愣的時候,齊瀧已經說完了新年的祝詞,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殿中的群臣也哄然應諾,紛紛說著吉祥如意的祝福話語,一邊將酒喝下。

  眼看著滿殿群臣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幾個人身上,齊皓朗聲一笑,說道:「臣為皇上效力是理所應當,當初都是因為臣察敵不慎,才讓遼人攻入京城,萬死之罪,皇上不予追究,臣已經感激莫名,豈敢領受皇上的謝意。」

  說完之後,隨即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蘇謐看了他一眼,隨即也跟著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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