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九重鳳闕 | 上頁 下頁
一八九


  她抬起頭來看向四周。記得中午的時候在劉泉的府邸抬頭望去,還是難得一見的碧空如洗、深遠空曠。可是經過這一路的行駛,到了宮內,天氣卻又陰沉了下來。

  腳下踏著的漢白玉雕磚已經被清洗得潔白晶瑩,哪怕是宮中新年慶典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乾淨過。宮人經過了多少次的沖刷清洗,才把這整整兩年的血與火的痕跡清洗去?

  宮外的大雪早已經在京城人們熱火朝天的活動之中消散了。可是宮中的雪還是不見絲毫融化的跡象。雖然路面上的積雪被清掃了出去,但是在枝頭上、房檐上,層層的積雪還是覆蓋其上,無數的龍台鳳閣盡皆鋪陳了一層潔白,使得這層層連接的亭臺樓閣都如同瑤池仙境一般的高潔清幽。

  看到蘇謐的眼神落在遠處積雪上,伶俐的太監連忙說道:「如今宮中人手不足,所以前幾天的雪,至今都沒有清掃乾淨,奴才馬上就督促著他們……」

  「不必心急。」蘇謐看著天色,淡淡地一笑,「看這天氣,馬上又是一場大雪了,何必要在現在的時候動手清掃呢?平白地多費一番工夫。」

  真的掃乾淨了雪,下面是什麼?反而不如這樣潔白地放著,仿佛從來不曾有鮮血流過此地。

  「是,還是娘娘您思慮周到啊,體貼我們當下人的……」

  「不知道公公是……」蘇謐打斷了他的奉承問道。

  「小的是新上任的杜單順,剛剛蒙皇上的看重,提拔為御前總管,主子您叫奴才小順子就成。」聽到蘇謐的疑問,小太監伶俐地回答道,「以前奴才是在養心殿伺候的,還見過娘娘您好幾次呢。後來那些殺千刀的蠻子們入了宮,奴才就被攆到了雜役房運煤,去幹苦力了。如今終於盼到皇上回了京城,因為皇上身邊沒有得力的人服侍,就撥了我們幾個以前在乾清宮當過差事的過去。」

  「嗯。」蘇謐點了點頭,確實有幾分眼熟,想必以前在乾清宮伺候的時候見過幾次。

  「以前的總管呢?」蘇謐漫不經心地問道。

  「您是說高總管啊,他原來在遼人那裡倒是吃得開,可惜啊,遼人後來也不知道怎麼了,狂性大發,將很多的宮人都給……」小太監隨即謹慎地壓低了聲音,道,「說起來,還就是在倪貴妃她出事的時候。當時,宮裡頭可真是血流成河啊,很多的內監宮女都……」提起當時的情況來,小太監還是心有餘悸。

  蘇謐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她知道那是在遼人與倪源翻臉的時候,為了徹底清除宮中倪源的勢力,想必又是一場波及全城的血腥清洗吧。

  在這場清洗之中,有多少是依靠了劉泉和葛先生暗中提供的情報呢?

  倪源借助遼人的手,掃清了與他為敵的大齊門閥貴族勢力,為他清掃出了一條通暢乾淨的道路,而同樣有人借助遼人的手,又除掉了他安排在京城的暗線,使他的康莊大道出現了偏移。

  她想起破城的那一天,想起那些淒厲的喊叫聲、苦求聲。這樣的日子,在這兩年裡面經歷了多少呢?

  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這個皇宮卻依然華麗如同往昔。也許,無論是怎樣的痛苦,都與這些榮華富貴、金銀財寶毫無干係。那些哭過的,那些恨過的,隨著時間的流逝,都全無一絲蹤跡了。

  說話之間,蘇謐已經由內監引著,進了乾清宮門。

  已經是走過無數次的道路和回廊,每一道轉折幾乎閉著眼睛都能夠熟悉地走下來,可是如今竟然憑空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來,蘇謐甚至懷疑,如果此時只有自己一個人走在這條道路上,她是不是會迷失方向,尋不到正確的前路。

  繡鞋尖頭鑲墜著的美玉和腳下的暗花青磚時不時地相互撞擊,發出輕靈清脆的「叮噹」聲,在這個寧靜的廊下顯得格外幽遠。

  「娘娘,皇上這次御駕親征著實辛苦了,自從回宮之後就一直龍體欠安。前幾天稍微有了些起色,可是前天聽說了娘娘您平安無事的消息之後,一時高興,就去外面散了一會兒心,沒料到回來就又病倒了。」身邊的杜單順低聲解釋著。

  病倒了?是因為征戰的勞苦?還是因為心中無法壓抑的失落和痛苦?當一個滿懷自信和驕傲的人在即將達成他自以為最崇高的目標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腳下,是一個搖搖欲墜的空架子,根本經不起絲毫的碰觸。

  那樣兩重的失落和打擊……

  走近宮門,一種濃重的藥香從大殿裡面傳出來。蘇謐的腳步頓了頓,身邊的內監已經高聲唱道:「蓮妃娘娘到!」

  蘇謐踏過黃金澆鑄的門檻,走進了久已未曾見過的乾清宮寢殿。

  寢殿內依然是記憶之中的模樣,殿中細密鋪陳的金磚光滑如鏡面,兩側的鮫綃帷幕閒散地落在地上,開合之間,隱隱看見金鉤蕩漾在其中。兩側的桌子上,雕花鎏金燭臺上的蠟燭在白天依然燃燒著。身後的綃金羽簾半卷起,露出青銅雕鳳的穿衣鏡,可是因為殿中光線過於黯淡,使得裡面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服侍的宮人見到蘇謐進來,連忙恭順地跪地行禮,舉動之間輕捷無聲,靜默柔順。蘇謐掃視著下面的面孔,大都是新人,間或夾雜著幾張略有幾分熟悉的。

  跪伏著的不僅有宮女內監,還有幾個花白鬍子的太醫,有人手裡還捧著來不及放下的藥匣。

  「平身吧。」蘇謐說道。

  宮人依言謝恩起身了,行動都是小心翼翼,不帶絲毫的聲音。

  原本富麗堂皇、趾高氣揚的乾清宮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的低眉順目、靜謐內斂了?

  應該光華璀璨的大殿也變得陰暗無光,就好像是外面陰沉沉的天氣。

  也許是兩側的窗戶都緊緊地關閉著的緣故吧?蘇謐的視線投向兩側,那裡的窗子被緊緊地封住。

  「娘娘,皇上的病情不易吹風……」旁邊的小太監低聲說道。

  蘇謐的視線收回來,向內殿走去。

  「是謐兒嗎?」裡面傳來齊瀧的輕呼聲,「快進來吧。」

  聲音熟悉而又陌生,多了一種連蘇謐都把握不住的東西。

  她穿過層層的鮫綃帷帳,走近龍榻。

  金線紅羅的鬥帳開合之間,露出齊瀧的臉來。那是一張慘白的容顏,蘇謐在瞬間懷疑,自己眼前所見到的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皇帝,而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這是她兩年未見的夫君和帝王。

  她定下神來,走到床前。

  齊瀧穿著白綾子的單衣躺在床上,他的臉色蒼白如紙,與身上的白綾幾乎變成一色,分不出差別來,嘴唇乾枯,唇角乾裂,只有眼眸還有幾分神采,卻帶著一種幽寂的淒涼和深沉的迷霧。

  依然是那張俊美得令六宮佳麗傾慕的容貌,可是其中的傲氣和銳意都不見了,只餘下遮掩不住的蒼白和迷茫,使得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空洞的幽靈。

  無端地蘇謐心底裡映出另一張容顏來,那是衛清兒的容顏,同樣的清冷和失落,同樣的寂滅如飛灰,同樣的近乎絕望一樣的枯萎。就好像是一朵被做成書簽的花朵,雖然色彩絢麗依舊,可是卻少了其中潤澤的水分和鮮活的靈魂。

  她驚覺,這兩張容顏是何其的相似啊!

  感受到齊瀧的目光停住在自己身上,蘇謐升起一種莫名的寒意。

  沉默在兩人之間徘徊了片刻,終於齊瀧開口了,「幾年不見,謐兒出落得越發水靈剔透,可是朕卻是……」他眼神凝望著蘇謐說道,眼眸之中帶著幾分朦朧的笑意,卻又好像是在嘲諷著什麼。

  「皇上,」蘇謐在床側坐了下來,再也自然不過地打斷了他的話,「皇上這一次出征辛苦了,如今終於大功告成,雖然中間有所波折,但是這個天下已經統一,北遼也已不足為患,只要您靜心休養,養好了身體,以後……」蘇謐的語音有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她勉強笑著說道,「如今,天下的萬民都在期盼著您呢。」

  「大功告成了嗎?」齊瀧笑了笑,神情是從來沒有過的苦澀,帶著淡淡的悵然,「好吧,就讓天下的人都這樣認為吧。」

  聽著齊瀧的語調,蘇謐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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