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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繼續說,不要停。」蘇謐說道,近乎呻吟的聲音之中夾雜著急促的喘息聲。

  「家母是個很柔和的女子,她……」倪廷宣清亮略帶沙啞的嗓音繼續響起。一種奇妙的氣氛蔓延開來,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山洞裡,沒有了主子奴才,沒有了宮妃侍衛,只有兩個共同落難的人,輕聲訴說著值得回憶的往昔。

  「……父親對我很嚴格,小時候,我就跟隨父親學習武藝,他的要求一向很嚴格,」倪廷宣的話語有一絲的沉滯,其實倪源總共有兩個兒子,對於嫡出的小兒子來說,還是溺愛居多,很少斥責喝罵,只有自己,從小被近乎苛刻的要求著,無論是武功還是兵法以及各方面的知識,如果有一絲的倦怠,輕則喝罵斥責,重則挨打罰跪。對於他的那個比他小不了幾個月弟弟和後來同樣嫡出的妹妹倪曄琳,倪源從來沒有什麼過高的要求,態度上也總是和顏悅色。

  嚴寒的冬天的時候,弟弟妹妹一起在溫暖的房間裡享受夫人的慈愛和茶點。可是他卻一直是在寒冷的雪地裡堅持練功求學,只有極少數的時候,倪源才會對他的表現滿意。

  「嗯。」蘇謐微微發出一聲輕呼,她第一次地意識到,也許自己深深痛恨敵人,自己一直恨不得趕盡殺絕的倪源也是一個人,一個有著喜怒哀樂,有著親人家世的人,而不是僅僅是一個抽象的符號。

  「……後來,安排我入宮當了侍衛,一直就待在宮裡頭。」倪廷宣神色平淡地說著。

  其實,他被安排進宮成為侍衛,相比起自己的弟弟跟隨父親在軍中征戰殺伐,立功晉封來說,前途當然是黯淡了不少。慕輕涵甚至都經常抱怨他不知道爭取,有著大好的家世和機會卻偏偏進宮當了這個悶死人的侍衛,整天對著一群閹人煩不勝煩。

  如今齊國正是上升的時期,這個時候是最重軍功的,富貴險中求,一旦立下了出色的軍功,就算是出身稍遜一些,封侯晉爵也不在話下,王家吳家這些歷史看似悠久的大齊名門,如果追根究底,富貴和爵位不也都是這樣起來的嗎?

  慕輕涵的夢想就是上戰場殺敵立功,振興家門,對於自己朋友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時常憤憤不平。反而是倪廷宣本人對此也沒有什麼怨氣,他原本就厭惡那些戰場殺伐和那些無謂的鮮血廝殺,對於他這一點也是倪源最為不滿的,經常說他霸氣不足。

  可是上了戰場沒有多久,他被一家人疼愛的寶貝弟弟倪廷威就戰死在了沙場上,雖然事後也被皇帝親自下旨,追封為武勝侯,並且風光大葬,可是人死不能複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倪源最近對他的要求越發地嚴格起來了。讓自己甚至連去侍奉母親的時間也沒有了。他禁不住想起自己的母親,雖然不是倪源的正室,而且總是在家裡被人所忽視,可是……

  「我的母親……」倪廷宣的語調帶著幾分縹緲而又溫暖,「對我很好,雖然她的出身很卑微。」倪廷宣的語氣有一絲的顫抖。

  小時候他不記得事情,長大了之後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人人唾棄的妓女,據說她是在父親那場轟動齊京的迎娶大齊的名門貴女的隆重婚禮正在進行的時候找上門來的,還帶著自己這樣一個未滿月的孩子,讓人頗為議論了一番。

  至於為什麼倪源連鑒別疑惑都沒有,立刻就將一個卑賤的妓女的兒子認作自己的親生骨肉,讓很多的下人都竊竊私語,也讓新過門的夫人很是不滿。

  可是倪源什麼都沒有分辯說明,從自己記事起,他和母親一起就住在倪府後花園的一處小小的院子裡,倪源有時會派人將他叫去,仔細地傳授指點他武功,教授他兵法學識,可是卻從來沒有一次進過他們居住的院子,也從來沒有再見過母親一面。

  他也不止一次地懷疑,自己也許真的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可是到底為什麼,父親什麼都沒有說明,甚至沒有派人前去調查,僅憑著一個卑微的妓女的一面之詞,就相信自己的身份和血統呢?

  對於下人的私語疑惑,對於自己身上血統的輕蔑,都讓他在童年的時候吃盡了苦頭,尤其是嫡母又連接地生出了弟弟和妹妹之後。

  但是隨著歲月的輪回,對於他是不是倪源親生兒子的議論逐漸地自然而然地平息了,同樣深邃出眾的五官和俊逸酷似的相貌已經明確地告訴了眾人他的血統。

  陷入到回憶之中的他遲疑了片刻,說道:「母親她曾經是一個倚門賣笑的歡場女子。」他不敢看蘇謐的神思,深深地恐懼那明亮的雙眼之中會被輕蔑和厭惡所充斥。

  「嗯。」蘇謐輕微地應了一聲,沒有絲毫的感情,

  倪廷宣忐忑不安地轉過視線,緊張地看了看蘇謐的神色,在那雙清澈的眼眸之中並沒有絲毫鄙薄的痕跡,他放下心來。

  對於倪廷宣剛剛說起的身世,蘇謐沒有絲毫非議或者鄙視的力氣,就算有力氣,她也沒有這樣的心思,

  對於妓女,她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想法,自己現在所幹的事情,與一個妓女有什麼不同,都是在出賣著自己的色相和青春,討好男人來換取自己的生存。而且妓女所賺取的不過是客人的銀錢,而她想要的卻是權勢和生命,富貴和國家。她比起妓女來更加的不堪和貪婪。

  沒有聽出那聲音裡蘊含的感情,倪廷宣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以前……」

  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蘇謐的臉色忽然變得奇異地紅潤起來。

  「不要說了。」明白自己的生命力近乎耗盡,蘇謐的神思飄逸虛無起來,她望向外面湛藍的天空。

  也許唯一值得慶倖的是自己死在了宮牆之外的地方。可是,她不想死,無數次的生不如死都熬過來了,為什麼要在這裡倒下呢?

  外界的一切聲音都模糊起來,隱隱約約聽見倪廷宣在自己的耳邊喊叫著什麼。

  這時候,遙遠的湖面上,波光蕩漾了開來,一個白衣勝雪的身影,翩然從天而降,落到湖面上,氣度優雅,飄逸出塵,如同天鵝落到了巢穴。

  是神仙還是黑白無常?來接我進入地府嗎?還是自己臨死之前的幻覺呢?

  蘇謐想要笑一笑,可是身體沒有了絲毫的力氣,嘴角似乎是被凍住了一樣,很快就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只記得最後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所在。這一次,她沒有掙扎反抗,柔順地依偎在了身後之人的懷抱之中。

  倪廷宣看著懷裡的容顏,又茫然地抬頭望著遠處的湖中。

  那如同謫仙降世一般突兀地降臨在這個深谷裡的僧人遙遙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輕輕地長歎了一聲……

  ***

  慈甯宮之中,太後坐直了身子,神情莊重地問道:「什麼,你們說沒有見到屍首?」

  「是的,當時兩個人都掉下了懸崖,小人們雖然也派人去尋找了,只是那裡是一處絕壁山谷,沒有找到下去的路,要想下去,除非是輕功絕世,不然就得準備纜繩之類的物件,耗時太久了,我等又不方便久留,所以留下幾個伶俐的人在一旁探查之後,其餘人等都撤回來了。」跪在下手的人回稟道,他身穿一身平常的侍衛服色,看起來精明幹練。

  「那其餘的人呢?」太后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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