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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皇后對這些話恍如聽而未聞,只是低著頭,神色冷淡漠然,仿佛受了訓斥人不是自己的母親。

  一時之間,空曠的大殿裡詭異地沉默了起來。定國夫人低頭不敢言語。過了半晌,皇后打破沉默問道:「不知道這次安排入宮的是誰?」

  定國夫人連忙抬頭道:「是大內侍衛統領施謙家的小女兒,叫施柔兒,是個絕色的美人,絕不比那些蘇嬪和雲妃差的。」

  皇后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嗯。」太后長歎了一聲,道,「既然如此,就這樣吧,我的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也難怪你們這麼擔心,凝秋老是生不出孩子來也不是辦法。我們王家以後的出路也是需要考慮的。」

  定國夫人看了看兩人的臉色,猶豫了片刻,又說道:「另外還有一個……」

  「什麼?還有一個?難道說如今我們大齊的美人是這麼層出不窮的。」太后帶著幾分諷刺地問道。

  「太后說笑了。」定國夫人笑道,「是凝霜那孩子啊。年齡正好也到了,族裡說正好參加今次的選秀,容貌人才都是一等一的。」

  皇后的臉色有幾分不好,王凝霜是她的表妹,也是王家的直系女兒,是王奢弟弟的嫡出之女,今年只有十五歲,皇后沒有入宮的時候,兩人時常在一起,可是皇后對這個表妹極為厭惡。她又驕縱又任性,當然,自己家裡的女孩子大多都是這樣的性格,可是這個表妹尤其地招她的厭惡。王家作為大齊的第一大豪門貴閥,當然是子孫旁系眾多。在王家的諸多直系女兒之中,她的容貌也算是最拔尖的,所以也就分外驕橫。小時候就因為太后欣賞疼愛皇后而不大理會她,時常對這個表姐有怨言,後來表姐做了皇后,言行才稍微收斂。

  看到皇后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定國夫人的聲音也忍不住越來越低,勉強說了幾句家常話,就告辭出來了。

  太后和皇后也都沒有挽留,只是說道:「你如今要回去,我還有幾句話要你帶回去,你好好說與你家老爺聽。」

  定國夫人恭謹地俯身聽從。

  太后思量了片刻,說道:「你對他說,今次皇上啟用他的事情是十拿九穩了,可是那種輸不起的性子卻要好好地改一改,以前他跟隨在先帝身邊的時候,雖然作戰勇猛,號稱戰無不勝,固然他自己是智勇雙全,作戰奮力,可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為運氣,一直未逢真正的名將。一直倒是平平安安地加官晉爵,到了今天的地位,連我們王家一族的族長之位都歸於他。如今南陳的那個什麼誠親王陳潛,聽說是不遜于顧清亭的名將,如果他還是那樣自以為是,心高氣傲的性子,直接辭了這一次的職位就好,也別再給我們王家摸黑,給大齊添亂!」說到後來,太后的聲音嚴厲起來。

  定國夫人唯唯諾諾地應聲,心裡面卻在暗暗叫苦,王奢的脾氣她最是清楚不過的,前些年還好,如今這幾年因為失意,越發地暴躁起來,誰的話不順耳的就都不愛聽,連他這個正房夫人、一品誥命都得小心翼翼地侍奉,對於其他的妾室更是動輒打罵,也只有在自己的姐姐面前還能夠勉強保持恭順,自己如果敢把這些話說給他聽,只怕一頓臭駡是少不了的。

  只是這些話在心裡頭想想也就是了,嘴上當然不敢這樣抱怨了,定國夫人對著太后連連稱是,之後告辭而去。

  看著定國夫人遠去的身影,太后轉頭對著皇后說道:「心裡頭還是難受?」

  皇后微微一震,連忙低下頭去說道:「沒有什麼,母后不必擔心。」

  太后看了她片刻,語重心長地說道:「凝秋,你可要明白,我們的富貴尊榮都是建立在我們王家的尊貴之上的,如果沒有了貴為高門貴閥的王家,我們在這個深宮裡,就算是再得寵,再尊貴,不過是無根的浮萍,隨時都有可能被突兀的風暴吹向不知道哪裡去,所以萬事要以家族為重啊。」

  皇后點了點頭,神色堅定地道:「我知道該怎麼做,母后放心好了。我豈會是那種只知道爭風吃醋,不明白輕重的人?」

  「嗯,你辦事我一向放心。」太后神色欣慰地道,「從小你的性子就沉穩又機敏。唉,旁人只知道我們王家女兒的富貴尊榮,有誰想到過這份尊榮底下的東西。」一邊說著,太后的神色也變得苦澀起來,她遲疑了片刻,說道,「我知道,你心裡頭不好受是因為,你對著皇上還是存著一份心思的。」

  皇后悚然一驚,似乎是自己最隱秘的部分赤裸裸地暴露了出來一般,忽然就落進了一個驚惶失措的境地,她試圖辯解著:「我……」

  「不必多說。」太后擺了擺手,阻止了皇后的話,「皇上是你的夫君,是你依靠一生的良人,當今的皇上雖然不是天下無雙的人物,可是論相貌,論才學,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才了。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你對他有情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當初你剛進宮的時候,我就交代你,在這個宮裡頭,存著什麼樣的心思都好,可是萬萬不可動了真心啊,自古以來,男子無情,富貴的男子更加無情,而富有四海坐擁六宮的天子只會是更加更加的無情啊!」太后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自己沉了下去,不過是自己受苦而已。」

  皇后的身體忍不住顫抖,她實在是不知道應該怎樣的分辯說明,或者說,面對這樣睿智明辨的太后,面對她一向尊崇的長輩,她還有分辯的必要嗎?想到齊瀧,她的心頭一陣難言的苦澀。

  「王家這一輩的女孩子雖然多,可是大多數都是資質庸碌之輩,或者有貌無才,行事愚魯,柔順有餘,進取不足,或者有才無德,空有美色,驕橫刁蠻,不知進退。只有你一個是可造之材,我堅持讓你入了這宮牆,反而是害苦了你啊。」太后滿是悔意地歎息道。

  「母后。」皇后忍不住喊出聲來,「我並不後悔,入了這深宮,雖然有苦,可是與其嫁給一個平凡的男子碌碌一生,我更加寧願選擇入宮,何況,如今我貴為一國之後,尊貴無雙,哪裡是平凡的女子所能夠比及的。是母后多慮了。」

  被突兀的喊聲打斷了自己的話,太后並沒有絲毫的生氣,她心裡苦笑道:「就算是尊貴一生,難道就開心了嗎?最終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同我一般,終年地坐在這個位子上……」

  可是說出口的卻是:「你能夠這樣想,我也欣慰了,至於這一次的入宮的女子,也是我們王家從大局考慮的結果,如果以後你有了孩子,這些人留不留都隨你,如果你還是沒有孩子,唉,還是要收養一個的。」頓了頓又道,「至於那個蘇嬪,如果乖巧聽話,留著也好,終究是有個救護皇上的功勞的。」

  皇后失神地點了點頭。

  太后又交代道:「原本棋子就是越多越好,後宮百花齊放最好,一枝獨秀才是大忌啊。」

  皇后柔順地點頭應命,太后長歎了一口氣,道:「沒有什麼別的事務,你就先去吧。」

  皇后起身告退了。她的脊背依然挺直高傲,可是在凜冽的寒風之中卻有些微的偏移顫動,訴說著主人此刻彷徨無助的心情,初春的料峭之中,似乎連身影都蒼白了起來,看著她細瘦窈窕的背影漸漸遠去,太后也忍不住一陣黯然,「王家的女兒,終究要過這一道檻的。唉,本宮當年又何嘗不是這樣熬過來的呢。」***

  深夜,鳳儀宮中。

  玉蕊將今天內務府剛剛送到的一卷宗冊遞上書案,「娘娘,這是內務府的何總管剛剛編制好的這一屆待選秀女的名冊,請娘娘過目。」

  皇后沉默了一陣子,抬手接過那本用金箔包起的卷冊,明明是輕飄飄的一本,落在手裡卻好像是有萬鈞之重。皇后的手甚至忍不住顫抖,似乎承受不住這樣的分量。

  玉蕊忍不住有幾分驚奇,她服侍皇后多年,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主子有這樣的失態。

  皇后翻開卷冊,裡面用大紅的朱砂寫著一個個色彩明麗的名字,代表著一個個鮮活的花季少女。第一頁上,施柔兒三個大字就映入眼簾,皇后頭一次覺得,這為表示尊貴而特製的摻著金粉的大紅染料是那樣的刺眼,明晃晃的似乎是血一樣的顏色。

  她忽然之間就無法忍受了,用力地摔出,把那本冊子丟得遠遠的。「砰」的一聲,冊子撞到了地上,餘力仍然沒有消停,在地面上飛快地滑行了起來,直到撞擊到內廊的柱子,才停止了下來。

  「娘娘?」玉蕊驚惶地跪下,周圍服侍的宮女內監也都連忙跟著跪下,呼啦啦跪了一屋子的人。

  皇后站起身來,只覺得自己一陣頭暈,她扶住自己的額頭,又重重地坐回了位子。半晌,屋裡沒有一個人敢發出一絲的聲音,整個大殿裡就好像空無一人那樣的靜謐,過了良久,皇后緩過神來,低聲說道:「本宮今天心情不好,你們都退下去吧,就不用在這裡服侍了,人多看著就覺得吵雜。」

  聽到皇后的話語,宮人如蒙大赦一般,迅速而又有序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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