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九重鳳闕 | 上頁 下頁
五六


  陳冽滯了滯,又接著說道:「之後,大夥的家眷都是城裡的,如今遭了屠城,哪裡還有生還的機會,大夥兒抱頭痛哭了一陣子,當即就有幾個火暴急躁脾氣的,喊著乾脆跟齊軍拼了吧,反正家裡的人都被殺光了,如今他們都成了孤魂野鬼,能殺一個是一個。當下幾乎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反正也沒有別的出路了,歸降是斷然沒有想的,與其現在放下武器,隱名埋姓地跑到鄉間野地裡黯淡地一個人過上一輩子,不如這樣拼殺一場,也算是出口惡氣,等戰死了,也好下去與家人團聚。

  葛先生卻不同意,認為這樣不過是白白葬送了性命,和大夥兒一商量,終於大家都被他說服了……最後,他帶領著大家,一起投靠了南陳……」

  他一邊講述著,一邊抬起頭來,蘇謐正在側耳傾聽著,聚精會神的樣子,白皙的脖子露在空氣裡,泛起霧樣的光澤,眼睫毛如同禁不住深夜的寒露一般,輕輕地顫抖著。

  「她的眼睫毛更長了。」他想。

  心臟沒由來得忽然一陣悸動,一種近乎絕望的感情蔓延過他的心裡,他覺得自己的心臟瞬間也變得如同眼前佔據他全部視線的那片象牙色的肌膚一般的白皙了。

  他不敢再看,低下頭去,繼續說道:「……如今大家都在誠親王陳潛的麾下效力……我受命潛入宮中做內應……」

  「這麼說來南陳在齊京這裡的隱藏勢力還不小呢。」蘇謐抬頭問道,「南陳在這邊的負責人是誰?」

  這本來是一個絕大的秘密,是一個絕對不應該透露的消息,可是陳冽沒有一絲猶豫,立刻在她耳邊說出那個名字。

  「是他?」蘇謐驚訝起來。隨即點了點頭,「葛先生智謀過人,當年父親對他就是倚重有加,誠親王也是知人善用之人,他也算是又遇明主知音了。」

  「對了,前些日子的刺殺是你們謀劃的嗎?」蘇謐想到這個,又問道。

  「不是,是舊梁的殘餘勢力,棟樑會策劃的,因為都是抗齊的組織,他們與我們一直也有聯繫,所以葛先生也下了命令,在不損害我們自己的勢力的情況之下,要儘量地幫忙,而且聽說我們這一次也派出高手支援了。就是那個負責獻茶的青衣人。聽說是誠親王麾下招攬的能人異士之一,南陳的第一殺手溫弦。」陳冽將組織的秘密毫無隱瞞地說出來。

  想起那個青衣人,想起那勢如驚雷的一劍,蘇謐不由自主地也帶起幾分驚心,好高明的劍法啊!

  她微微一歎,隨即又仰起頭看著他問道:「何太醫的事情是你做的吧?」這是這些天來一直困擾著她的疑惑。

  陳冽點了點頭。

  從天香園意外地遇見了蘇謐,他震驚之後立刻想到了今天的刺殺行動,馬上暗示了蘇謐。原本以為有了自己的提醒,蘇謐就算不能夠事先回避,也可以及時地躲開危險,畢竟千鈞一髮的時刻,刺客應該不會浪費時間去傷害無關緊要的宮妃的,可是隨即就聽說了眾多妃嬪遇害,其中的一位蘇才人為救護皇上,捨身擋劍,身受重傷的消息。

  他心急如焚,立刻趕到采薇宮附近,蘇謐因為救駕負傷,自然是太醫的重點看護對象,屋裡人來人往,徘徊進出不止,他在外面屏息靜氣,心裡急的團團轉卻又不敢靠近,直到齊瀧和太醫都走了,房間裡只餘下覓青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之後,他才敢接近。很快蘇謐就醒過來,他那時候正偷偷守在門梁上,蘇謐她們「流產」的行為盡收耳底,自然也就知道蘇謐是假懷孕,後來他想要下來與兩人相見,可是苦於一直沒有機會,太醫和齊瀧很快就趕到了,接著是皇后的懷疑,他聽見皇后滴水不漏的話語,聯繫到蘇謐剛才水分十足的流產,立刻知道事情不好,於是連忙悄無聲息地退出來,趕去殺了何太醫。

  「我就猜是你。」蘇謐笑起來,她的笑容還是如同那時一樣的明媚清朗,「這個宮裡,別人是不會幫我的。」

  兩人這一番漫長的夜話,此時遠方的天色已經由漆黑一片開始淡化得灰濛濛,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了。

  陳冽看著眼前的容顏,蘇謐微微側轉的臉頰映襯著身後快要升起的朝陽,在這夜色與晨光交替變幻的一刻,這張容顏上浮現的每一分光影變幻都會讓人不自覺地心醉神迷,激蕩沉迷。

  「二小姐……」陳冽看著蘇謐似乎改變了很多,又似乎沒有絲毫變化的容顏,遲疑著問道。

  「天色快要亮起來了,再耽擱下去就要有危險了。」蘇謐笑道,「今天你先回去,等過幾天,我會找個理由把你調到身邊來。」

  「嗯。」他略微遲疑了片刻,點點頭。當即向蘇謐辭別而去。

  看著陳冽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蘇謐一陣黯然。

  她知道陳冽想要問什麼,他想要問她為什麼變成了齊帝的妃子,享受這樣的恩寵和富貴,想要問她是不是已經忘記了顧家滿門的仇恨,想要問她……

  可是,自己應該怎樣回答呢?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蘇謐知道自己應該這樣自然地笑道,「你把你的經歷說了,也該聽一聽我的。」她想要這樣說,想要用這樣再平淡不過的語氣把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歷和盤托出,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應該怎樣的開口。那些日子的殘破不堪的回憶,她一刻也不想再記起,可是午夜夢回之際,卻時時出現在她的睡夢中,糾纏不去……讓她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蘇謐忽然覺得一陣茫然,她不想報仇嗎?當然想!仇恨時時刻刻像是最貪婪惡毒的蟲豸,不停地啃噬著她的心靈,讓她沒有一刻的停息,支撐著她在這個吃人的宮廷裡活下去,支撐著她去吞噬別人,而不讓自己被別人吞噬。

  她想要報仇,不是為了衛國,連衛王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國家了,他們這些臣子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她報仇是為了家人,為了她父母和姐妹,為了他們顧家滿門……

  可是,報仇,要怎麼報仇?蘇謐忽然覺得一陣恍惚,有時候她也會想到這個問題,可是她幾乎不敢去想。

  這太過於遙遠,太過於漫長,她懷疑,自己不會等到這一天,就會先老死在這個宮廷裡,這樣的恐懼讓她驚惶失措,讓她甚至不敢再想像下去。

  可是現在面對這個問題,她不願意去想,究竟是因為沒有了希望,覺得路途的遙遠,不自然地膽怯,還是因為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做……

  怎麼報仇?殺光倪源的一家,就像他對自己所做的一樣,讓後讓整個大齊都不得安穩,讓大齊也滅亡於敵國的戰火,讓它也被南陳或者北遼覆滅……讓這些每天耽於安逸之中的人們,讓這些把她的父兄家人當做談資笑料的人們付出代價,讓他們也嘗一嘗國破家亡的滋味?

  蘇謐倚在床頭,看著窗外一輪漸漸淡去的明月。

  第二天,覓青進來服侍蘇謐洗漱,卻見蘇謐懶懶地坐在桌子邊上,臉色蒼白如雪,似乎是一夜未睡的樣子。

  「娘娘?!」她驚呼起來,「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有什麼事,」蘇謐回過神來,沖她安慰地一笑,「昨天晚上我略微躺了片刻,就起身了,外面吵鬧得厲害,反正也睡不著,今天下午再補覺吧。」

  昨晚外面有宮裡的煙花焰火,聲音確實震耳欲聾,不少主子奴才都是通宵歡慶,蘇謐話裡的意思也很正常,可是覓青就是覺得不對勁兒,

  「娘娘,要不要找太醫過來瞧瞧?您臉色不是很好,恐怕會受了涼。」

  「沒有事,我自己身體我還會不知道嗎?」蘇謐笑起來,「就是被最近這一連串的慶典之類的事務攪得心煩意亂而已。」

  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好了,熬下今天就沒有什麼雜事了,馬上就是去太后的寢宮拜會的時間了,不要耽擱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宮裡的規矩還有一整天的事務呢,眼看時辰快到了,覓青也來不及多想,連忙為蘇謐收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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