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
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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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歡床上的人跟其他女人有糾葛,這算是潔癖,還是吃醋?你扭著身子道:「誰說的?人家怕你辛苦嘛!」說著,一口惡氣出不完,恨起來,「走開,小心弄髒了你。」 「不怕。」他還是笑著,臉埋在你的後脖頸裡,「唔,癢癢,你這個小毛栗子。」 「好,太子爺畢竟嫌棄我的頭髮了!」你咬牙道,作勢要爬起來走開。他緊緊箍住:「哎,別走!我沒嫌棄你。真的,你有頭髮也好、沒頭髮也好,我都喜歡你。」不是不肉麻的。你翻個白眼:「你才沒頭髮。」 「是。」他在你耳邊笑,「別走。我喜歡抱著你睡覺。」 你闔上眼睛,隨他抱。這般鬥著閑嘴、使著閒氣,倒也別有滋味,無怪乎院中的姐妹每每就愛跟院中的客人鬧起口角來,客人也不氣、姐妹們也不收斂,自有它的道理在。 只恨伯巍破壞氣氛,俯在枕上輕道:「小傢伙,什麼時候我們生個孩子呢?」 你眼睛睜開,黑漆漆瞳孔望著帳邊流蘇。跟你生孩子?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真的知道這代表著多大的責任? 「父王、母后那裡……總要去拜見、抹開面子罷?總不能一世不打交道了。」你道。 他默然許久,知道你說得有理,終不能永遠回避下去,便澀聲道:「也是,快過年了,那時候總要見面的,還不如先見一次。省得在席上僵住,給別人看了不像。」 你適時的抖一下:「不過,我不敢進宮……」 「不進不進。」他馬上道,「當然不能這麼讓你進去!嗯,這樣吧,父王會去行宮暫駐,我帶你去。不是正經宮裡,行事都比較方便些。而且,我一定不會離開你!你放心,絕對、絕對,不會再出事了!」 他雙臂保護著你。你背著他笑:這雙手臂有多大力量呢?他自己如果不知道的話,你就替他檢驗吧。看看他能為你走多遠。 守一峰與色冷峰相臨,比色冷峰更見高些,景色奇麗,其好處倒不止在山景:他左手一條瀑雲江、右手一條清玉河。瀑雲江是出了名的水急沙濁、奔騰難馴,清玉江卻是出了名的婉轉秀致、潺潺如玉。而這守一峰,正扼守在瀑雲江最急、清玉江最秀、而兩水又最最靠近的一段,左見巨浪撲天、右攬秀色繞檻,怎教人不拍案稱絕?無怪乎歷代在這裡登臨吟詠的人不絕於途。直到王在這裡建了行館,閑常人等是不能上來了,如此美景終付王家獨佔。再有愛景如好色之徒,也只能在左近山峰望屠門而嚼,偶爾豔羨的瞥著守一峰上峻岩密樹間露出來的行宮一角,王家的威儀更深入人心。 此時冬已深了,寒意不再那麼小心翼翼、細聲碎氣的陰著來,只管透明透亮大馬金刀的坐下江山,有的葉子還沒來得及發黃、凋落,就凍住了,像天空一樣呈現出琉璃般的質感,好像輕輕一叩就會碎了似的。清玉河已經結冰,成了長長一條寧靜的水晶鏡,河水在冰層下依然流淌,深夜靜聆,可以聽到玲仃的玉聲,那是水流在河底與冰層間流過時拂出的聲響;另一邊,永不結冰的瀑雲江依然滔天的奔流,比一年中的任何時候都更凜冽,像亂世中的孤直將軍,鬚子一抖:「駕長車哇——」渾黃大浪往上打,水珠拋出去,陽光下呈現出白色,冬日的陽光弱了,於是這白色都顯出蒼茫樣子。 伯巍帶你去,一路大約早已說好了,沒有什麼留難,通報的人一道道門趨進去通報,你們進了花廳。 爐火燒得很旺,室內暖如暮春,舒適得叫人不想思考。四邊都是透明牆,外面的景色可以一覽無餘,但牆前又層層裝飾了真假花葉,以含蓄色澤的翠玉雕成的葉子、和嫵媚珊瑚攢成的桃花,巧妙與萬年青、蘭蕙交織在一起,假花葉分明有真姿色、真花葉又灑著精工的金銀粉,相映如幻。外面人受了它們的遮掩,不容易看見裡面;而對於坐在裡面的人來說,牆外的遠近冬景,從花葉之間露出來,肅殺之氣大減,也成了妙手的奇畫一般。 席已擺好,王還沒來。伯巍先拉你坐了,便聽「哈哈」大笑,王踱進來。你再有思想準備,乍聽他的聲音,還是身子顫一下,像一隻小動物遇見命中的宿敵。伯巍站起來,向父親行禮,順便護你在身後。王手壓一壓、叫他歸座,還是笑著:「臭小子!這麼久都不來了。就是個女人,值得跟爹翻臉?」 你一直不知道互為情敵的兩父子見了面該怎麼談,現在知道了:原來就跟談一個花瓶、一隻扳指那麼談。 伯巍喉嚨裡咕嚕了一聲,想說你不只是「這麼個女人」而已。但上頭坐著的那個畢竟是父親、又是一國之君,總不好太過計較的,何況王這句話雖然糙點兒,話中已有求和之意,故伯巍咕嚕這麼一聲之後,就沒反駁什麼。 王歎道:「你這小子,毛還沒長齊,心眼兒就見長了。前幾天,忽然送上那個請折,非要立個保林,說是小郡爺的義妹,我當時就奇怪,什麼時候聽說南家小子有個義妹?不過你已經快要弱冠,納幾個女人應該有主見,就沒找你麻煩,蓋了印、隨你去。後來就聽說民扉裡走了人。你一邊想辦法偷她、一邊就安排好了立冊的事?還真有出息!早知你對這毛丫頭這等看重,你就直接問我討好了,難道我不給你麼?」 伯巍紅著臉,怪彆扭的把脖頸擰了擰,還是不說話,但他和王之間的氣氛已經緩和了。到底是父子,你想。他們是父子,你只是個外人。 你一個字都沒有發出來。王開始跟伯巍聊他的童年,說某個秋天的圍獵、小小阿威第一次射到的獵物、還有父親賜給他的弓。伯巍的眼睛溫柔起來,酒一次次傾空、又斟上,室內氣氛其樂融融,貼在牆外的冬景畫圖簡直像要化了,伯巍要小解,暫時離席。 王傾身向你,瞳孔眯起來,像根針:「其實,從第一眼起,我就覺得像在哪裡見過你。」 你欠欠身。 「當時我以為你是連波。但,不,你不是她。你怎麼會是她?」王笑起來,「那個人,我知道哪裡也找不到了,除非我願意死,並且她願意等我。但是我們當然是不願意的。天底下這樣的事太多了。不是什麼無奈,只是不願意罷了,所以活該承受後果。你聽得懂嗎?奇怪,我覺得你什麼都懂。所以我願意跟你談談連波。她像南邊很遠的海洋,你像海中結出來的鹽,雪一樣白、毒藥一樣苦,濤聲隱隱藏在裡面——我是見過你的。這樣冰冷嘲笑的眼睛!」 你的手放在案上,疼痛,蜷曲又鬆開。星芒如幻象一般閃現、而後消散。 「果然是你!」王豁然起立,「八年前我沒認出你像連波。八年後,我居然沒認出是你!」 你的喉嚨像當年那樣沉默而乾涸。八年,當中只有八年嗎?那一日,你懷著磐石般堅定的心意給他下了復仇的預告,而後經過多少掙扎、矛盾又反覆,終於還是回來。是神的意志,神決定這個男人應該接受復仇,所以你註定成為兵刃,除非…… 你在心中下了個決定。 「遇龍則開,遇橋則鳴是嗎?」王饒有興趣的問,「現在你會說話了?呵,阿威是橋?他在新年是不是碰見了你,於是你會說話,並且迷住了他?來,再說一句話我聽聽!我想再聽一遍你的聲音。很多次我想像你如果還活著、並且會說話,應該是什麼聲音。但我記得上次見面你的聲音完全超過我的想像。」 你的手仍放在案上,額前幾綹劉海滑下來、遮著眼睛。你開口。 並不甜美。如果說,你剛開始獲得聲音時,它還算是優質,有點兒可以被誇獎成黃鸝或者琴弦、這一類的東西,但幾次大病、幾次豁出身體的極限,它早已受損,一直也沒有養回來。所以現在你的嗓音稍微帶點沙啞,底質雖然還是好的,聽得出金玉的光澤,但這份光澤總是如經年的瓷器般淡下去了,有點兒像是小男生,中性的意思,無論怎麼說都不屬於鶯囀燕啼的美麗女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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